
第52章 尼伯龙之起源(1)
伴随一切伟大的人物命运的往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深重灾难。苏格拉底面对的是如雷霆般易怒的终生伴侣,歌德忍受着仍如少年般渴望纯真爱恋的煎熬,卢梭常常被胸中洋溢的似火激情所控制,舒曼身上是水和火的双重灵魂毕生无休止的争斗,黑格尔有偏执狂的迹象,梵高则孤身一人与他周围的世界开战。有时候神会突发奇想地眷顾一个人,使他具有美好的品质、强健的体魄、非凡的天才和令人羡慕的幸运,但是常常却在他还年轻时就把这些连同他的生命一起收回,仿佛之前的那一切不过是他跟那个人开的一个残酷的玩笑,就像他对待亚历山大、拜伦和门德尔松那样。
人们常说这是神对于某些人的惩罚,他们的力量与品质使他们过多地冒犯了神的领域,神便以这种形式警告他们以及所有的人类: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圣弗兰西斯这样祈祷道:
“主啊,赐予我力量接受那些我不可改变的事物吧!”这就是要告诉人们在必须敬畏的事物面前适可而止。
我们要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当英雄还活在世上的时候,谁不仰视着他,钦羡他的荣光,敬畏他的力量,惊叹他的勇气,服膺他的智慧?但是这一切将以最悲伤的形式化为尘土,使人感叹无论多强大的英雄其功业也如过眼云烟;当少女还是那个少女的时候,谁不为她的美丽而倾倒,为她的纯真而怜爱,为她的可爱而感动,为她的一嗔一笑而疯狂?但是让我们看看命运赐予她悲惨的将来,反而使人感到如果当初她并不是那么惊世骇俗地美丽,后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凄凉的命运。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只野鹰开始说起。
勃艮第如今以它浪漫的紫色葡萄酒闻名世界,但是在那个年代,这里更著名的是它的瑰宝——克琳希德。像所有的浪漫故事一样,我们的浪漫故事也以一个绝世美女的传说开始,克琳希德,勃艮第的公主,就是我们故事中的绝世美女。尽管以今天的标准来看,她的长相只能说是中等偏上。
她的身材纤小,即使在当时也算不上高。她的额头有点大而且凸出,眼睛很大,睫毛长得似乎带着神采,这可能是她最美丽的地方;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以致于看起来缺乏血色,她的下巴小而尖,嘴唇则紧紧地抿在倔强的小鼻子下面,似乎总带着些紧张的样子。她的父亲旦克拉特希望把她培养成一个淑女,所以让她信基‘’督教并且严格地遵守对于少女来说有点苛责的教义——这在那个时代即使在贵族中也不多见,人们认为克琳希德总给人一种紧张的印象就源于此。这种神情,直到她和西格弗里婚后才有所改变。
旦克拉特死后把王位传给了长子恭太,辅佐他的还有他的兄弟盖尔诺特和吉赛尔海。按照当时的传统,三个人都被称为国王,但是实际上恭太掌握着大权。
我们有必要在一开始就把勃艮第的伟大名字们列举一下,这样读者们在故事中再见到这些名字才不会感到突兀。他们包括特罗尼的哈根和他的弟兄旦克瓦特,美茨的英雄、御膳总管奥特文,边疆方伯艾克瓦特和盖莱,以及勇猛的乐师伏尔凯。此外还有御膳冢宰摩尔特,侍臣辛多尔特和胡诺尔特等等。读者们此时记不住这些名字并不要紧,如果这些名字真的伟大,它们总会在我们的故事中崭露头角。
好吧,大体上我们只要了解克琳希德像其他很多故事中的公主一样在人们想来是幸福地生活在她的兄弟的照料中,人们还想当然地认为她很美丽。这种美丽借着谣言的威力一传十,十传百,很容易就会传到商队的马匹和骆驼行走的一切地方去。村妇们在辛劳了一天后倚在自家的牛栏旁,想象着公主克琳希德该会如何地享着福:也许她只要嘴唇微微一张,侍女们马上就给她拿来一块大黑面包和一杯牛奶。不过克琳希德自己可不这么想。故事正式开始的时候她还小,很希望能够缠着自己的母亲乌台给她讲故事,可是她是个淑女所以不能这样。故事正式开始的时候克琳希德刚刚从梦中惊醒,或者这意味着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她的一个梦,真正的克琳希德却永远沉睡在梦中一直没有醒来?
“好了好了克琳希德,别害怕,告诉妈妈你梦见了什么?”克琳希德一下子滚进母后乌台的臂弯里。乌台爱怜地理着她的头发,叫着“我的小牛奶葡萄”。她像所有的普通女人一样,对于丈夫把克琳希德培养成一个淑女的计划不以为然。“那是一种暴发户的心态,淑女根本不是那样培养的。”她常常这样说。
“迪尔杰克死了,它死了……”克琳希德把抽泣声压得很低,淑女行为守则第六十二条。
“我听不清,大点声说。别听你爸的胡扯,说话像蚊子哼哼就是淑女了么?他自己又不是女人!”
“迪尔杰克死了。”克琳希德抬起头,眼泪汪汪的。
“迪尔杰克是谁?”
“迪尔杰克……”孩子楞了一下,“妈妈,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养过一只叫做迪尔杰克的鹰?”
“小呆子,王宫里到哪里去养鹰,难道你要拿自己的头发给它做窝么?”
“哦……,吓死我了妈妈,刚才我梦见一只我们养了很多年的叫做迪尔杰克的鹰死了,它被两只大鹫捉住了,大鹫来回地啄它、撕扯它,羽毛、肌肉、筋、眼睛……血洒得到处都是,我当时就在一边,我想上去救它,可是一动也不能动,迪尔杰克就在我面前……被啄死了……”说到这里克琳希德又开始抽泣——小心翼翼地稍微大声了点。
“小呆子,妈妈会解梦,妈妈告诉你。那只鹰就是你的丈夫,你最好像上帝多多祈祷,求上帝保佑他,否则他会扔下你而死。”乌台半开玩笑地说。
克琳希德呆了一阵子:
“这是不可能的,妈妈。”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都不要结婚。”
乌台笑起来:“哦,是么?我的小牛奶葡萄种‘’子,男人们听了这话该多伤心啊!”
克琳希德从妈妈的怀里站起来,眨眨眼睛:
“男孩子们都是大混蛋,只有傻瓜女孩子才会受他们的骗。我才不要和他们结婚,我和莱丝宾说好了的,我们都不结婚,说到做到。”
乌台笑得直不起腰:“哦,妈妈要是不嫁给你爸爸,就没有你了呢!”
“那我就领养一个女孩子,还要教她长大了也不要和男孩子结婚。”
这就是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孩子的一个梦和母女之间的嬉闹。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谁都不会记住这朵长河中细小的浪花,是不是?
莱茵河水日复一日地奔淌在尼德兰的土地上,许许多多个世纪中它承载着的东西一成不变:木筏子、渔船和商船、大大小小的桥梁、纤绳和缆网、两岸的麦浪和炊烟、对于安定生活的梦想、自古代以来就流传的关于祖先们的神话……不过在最近的日子里,它承载的东西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西格弗里的传说。
所有故事中和公主配得上的只有王子,这个故事中也不例外。西格弗里就是那种得到神的眷顾之人的类型。也许上帝造西格弗里的时候才是选用了他手头最好的模子。总之,西格弗里生来就是一个战士,一个英雄,一个看起来似乎能做到一切的,身处任何不利处境都不绝望的人。他的父亲,尼德兰国王西格蒙特给他挂上宝剑,母亲西盖琳德为他做好斗篷,婢女们用骑士们为他牵来驮着铠甲的骏马,婢女们为他的衣服镶上宝石和花边,他就这样开始了他传奇的骑士生涯。
骑士的冒险故事总有些夸大的成分,当它们从脏兮兮的酒馆中灌饱了麦酒的嘴中流淌出来时就更是如此。西格弗里的故事在当时因为是新近发生,还有不少可考之处。比如说一个饶舌的商人说西格弗里在雷利思塔德杀了一条毒龙,大家对此半信半疑之时,有个老人说:“我就是雷利斯塔德人,这位可敬的商人刚才说的是真的,这在我们那边是一件家喻户晓的大事。”噢,西格弗里的名声一下子就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子里了。西格弗里的名声比他的马蹄更快,不仅在尼德兰家喻户晓,甚至远播到了其他地方。
传说在茫茫的北方诸海中有一个冰与火共存的岛屿,岛的方圆和尼德兰不相上下。岛上住着一个美丽的公主布伦希德,令西北欧的男人兴奋的是,这位公主说谁要是能在比赛膂力和战斗中胜过自己,就嫁给他,否则就要被杀死。很多男人的兴趣或者说欲望就在于征服一个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女人,因为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女人天生就是弱者,她们的不可一世只是因为她们没有遇到他们。这种男人最擅长的就是意淫一位不可一世的女子跪倒在他脚下的模样,然后像个太监一样从意淫中得到极大的满足。平常时候他们只是想想而已,但是布伦希德的宣告极大地刺激了他们原本就敏感的自尊心,于是男人们被这个宣告鼓舞起来,源源不断地跑到布伦希德的地盘上送死。随着布伦希德手下亡魂的名单变长,不自量力的男人们开始稍稍清醒,并恼怒地诅咒布伦希德被一个更为强大的男人征服,好满足他们的欲望。
我们不知道西格弗里从何种渠道听说了布伦希德的故事,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动机去找那个不知道是美女还是恶魔的女人的,总之他没有向父母告知这件事就独自驾船去了冰岛。大约在海上漂历了十天左右的时间,他上了岸。为了谨慎起见,他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名实姓,而是称自己为德里弗吉斯。不过他马上发现这是多余的,冰岛人对尼德兰的印象停留在大约一百年前,所以没人知道西格弗里是谁。
按照规矩,任何人都可以向公主挑战,所以西格弗里很顺利地取得了挑战权。类比死刑犯最后可以享用一顿最好的晚餐的传统,酒店老板为西格弗里准备了一道丰盛的免费晚餐并不太衷心地祝他挑战成功。大家都蛮喜欢这个外来的可爱青年,对于他就要这样子死去的现实还是表示了一定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