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 :一种关系及其隐秘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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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企业家会在传承关系里充满无力感

无力感实际上是失去弹性的一种表现。无力感并不是无力,而是用了力,但没产生任何效果,类似用手去拍一个根本不会弹起来的皮球。

父辈无数次试图对孩子施力,可对方始终不符合期待,直到最后父辈濒临绝望,这时他们会出现两种做法:放弃或者打碎。放弃的背后是逃避心理作祟,打碎则源自不甘心。两者都是对无力感的反抗和挣扎。

“我需要”

现在我们来探寻一下无力感产生的原因。身为企业家的父辈通常对于孩子都有着超出常人的期待,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世俗意义上的杰出人物,于是下意识地会认定下一代的成就不会低。“我需要孩子成为人中龙凤”,正是这个“我需要”覆盖了孩子自身的需求及其真实的潜质。

企业家的最大特质就是拥有将自身需要变成现实的能力,所谓平地起高楼,在普通人认为不可能的地方他们能建立起一个王国,对教育孩子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对有些企业家来说,与其说他们爱的是孩子,不如说他们爱的是这个“我需要”一次次成真的体验,而这也可能是家族企业第一代企业家在亲密关系里最大的盲点。随着“我需要”的意志不断遭受挑战,父辈在动作上会表现为越抱越紧,但其实从始至终他们拥抱的都只是他们自己,孩子却离他们越来越远。

下面我们从孩子的角度来看看,这份“我需要”为何在他们身上难以实现。一个人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心理需求也在持续发生着变化,这是自我趋向完整的必经之路。父辈所说的“我需要”,只是契合了孩子在某个阶段的自我认定,那时孩子也许积极响应了他们,甚至说过“爸爸(妈妈)是最了解我的人”。

曾经运转顺畅的关系,如今对方再无响应,身为企业家的父辈就会有一种失控感。当父辈用尽全力拍打皮球,但发现皮球依然毫无弹性时,内心就会处在一片灰暗之中,一种“我错了”的感觉便弥漫开来,而这恰巧又是第一代企业家英雄人格里最为脆弱也最不为自己接纳的部分。

父辈此时的内心对话,或多或少类似于如下的描述:“我是你爸爸(妈妈),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爸爸(妈妈),我把事业做得如此辉煌,备受尊崇,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不了解你,不爱你呢?所以你如今这般封闭地对我,你就是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至亲的否定

成功的企业家完全无法接受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孩子,这是无力感的根本来源。于是他们心里会开始被这样的念头所缠绕:我创造的辉煌伟业还可以长青吗?我能被持续仰望吗?

来自孩子的态度和行为,会一次次地验证创富一代的危机感,譬如家族企业虽然是全球不锈钢龙头,但后代既对巨额财富完全提不起兴趣,也对钢铁行业无感,反而更愿意去当一个赛车手,或者去农村开展农业科技创新试验;另一种情况是对第一代企业家创业的历程和商业逻辑并不认同,认为那无非是时代的红利。这两种情况都会让第一代企业家有溃败感,进而认为基业无法永续。

上一代的内心通常都有一个强烈的暗示:我奋斗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几个孩子?反过来说,在潜意识中他们认为自己缔造了一个王国,而后代又是最终享受这些荣华富贵的人,因此孩子对待他们的这种态度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被他们接受的。

对于任何成功人士来说,最为恐惧的就是遭遇连根拔起的自我否定,同时,来自家族至亲的打击往往也超出了任何外部挑战带来的打击。一直以来,企业家群体的最大优势就是具备反脆弱性,他们能将自我人格与职业人格统一,以企业家的身份去识别、选择、调配一切可资利用的资源,为极具挑战的目标服务。但是面对子女这样特殊的亲情关系,创富一代很难一直处在理智和清醒的企业家人格(参见本书“关键词例解”)中,进而不得不在父亲(母亲)与企业家两个角色之间来回跳跃。一旦回到父亲(母亲)的角色,创富一代就开始变得特别无力,因为企业家惯用的领导和管理方式在子女身上都失去了作用。

与此同时,上一代经常会混淆两个概念,即“我需要”和“孩子需要”的区别。孩子可能是潜在的量子物理学家,抑或二十多岁就有望成为优秀的导演,完全对企业这一套无感。而父辈的盲区也正在这里,他们看不见孩子的自身诉求,只是一味地抱紧自己的需要——自己亲手缔造的辉煌必须有人接续下去,从而让自我的生命和意志得以永续。但在沟通过程中,他们会反复将自己的需要传递成这是孩子的需要,对方当然会把内心的铁门关上。但上一代还是不服气,就是要让孩子懂得自己这份心情,他们把自己抱得越来越紧,情绪和行为越发急切,而孩子感受到的则只有控制和压力。

转念之间

通过以上辨析,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问题的根源来自上一代的执念,解决方案很显然潜藏在转念之间,可转到哪里去呢?答案是,转到我们一直强调的家族传统之上。传统需要不断更新、延续、向前,也就是要允许后代不断赋予其内涵以新的意义,令创新与变革发生。

当第一代企业家这样去理解传统,就会基于了解去信任孩子,并开始从头打量孩子一路以来的成长,看见其生命中的可能性带给家族的价值和意义,下一代也会觉得父辈尊重了自己。唯有如此,第一代企业家的意志才能得以更好地贯彻,否则“我需要”带来的反馈就只能是无力感。

两代人之间构建起这样的关系之后,第二代人会给他们的下一代讲述家族传统形成和延续的过程,这会由许多具体而微的互动故事构成。譬如,第二代人会主动要求自己的下一代尊重爷爷,让他们意识到没有爷爷,就没有自己现在看到的这些美好,也就没有如今融洽的代际关系。它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当第二代人如此庄重和用心地讲述家族故事的时候,正好为下一代树立了典范,随后下一代也会将这样的故事告诉他们自己的孩子。这就是传统的模型,如织布机般,织出一个又一个方格,带着开放的活力绵延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