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男保姆”教会我:不守规矩是真的会被警察带走
这位“男保姆”的名字叫亮亮,还在上中学。他是我们学校附近小区的住户周奶奶家的小孙子。我父母工作忙碌,就花钱请这位周奶奶每天负责接我放学。这种代替孩子父母接送孩子的模式,有点像时下流行的“小饭桌”。
每天放学后,周奶奶会带我回她家吃晚饭,然后盯着我把作业写完。有时候,她还会帮我爸妈去给我开家长会,把老师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转达给我忙碌的双亲。
在我印象里,周奶奶家总是弥漫着一股中药味儿,家中住着她、她罹患帕金森病的老伴儿周爷爷和亮亮哥。周爷爷记性不好,但他每天一定记得给他那一阳台的小鸟喂食儿。阳台上高高低低挂着十几只鸟笼,鸟笼里有文鸟、麻雀、画眉,还有能学说话的鹩哥。小鸟们叽叽喳喳,浅吟低唱。这些可爱的禽类让周奶奶家的阳台听起来很像燕山的郊外。亮亮哥一放学回家,就会被周爷爷指使去给小鸟切菜叶子,给食盒换上清水。
亮亮哥当时只有十五六岁,长得白白净净的。但他从来不好好背书包,裤脚总是挽起来,露着一截瘦瘦的脚踝,鞋带永远都是散的。亮亮哥的右手臂上还有文身贴。这个文身贴让周奶奶哭着骂了他一整晚,但亮亮哥似乎并不在意。老人管不了他。管得了他的他老爸长年在外地工作。至于他妈妈,据说早就离婚去跟别人过日子了。瞧,亮亮哥和我的情况多相似!我们的爸妈都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小时候都只能跟着爷爷奶奶过。那些忙于事业的中年人,只好把“爱情的结晶”委托给老年人。
亮亮哥在我们小学隔壁的中学念书。这所中学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但我们学校是重点小学,他们学校却是区里的普通中学,学生们的成绩普遍不好。我们学校的老师总是在做早操时,拿着大喇叭对我们喊话:“不好好学习,就要去隔壁念中学了!”
亮亮哥从没像我一样,成天梦想着去当航天员,坐着飞船离开太阳系。他的职业理想尚且局限在地球上。他要做厨师。我和亮亮哥那时对厨师的理解仅仅来自新东方烹饪学校的电视广告,里面塑造的厨师形象,看起来又能拿高薪又体面。然而,等亮亮哥带我去他舅舅开的小饭馆后厨参观时,他才发现现实的模样和广告里完全不同。不过,他似乎并不在乎厨房里血呼啦差的肉和骨头,以及下水道的油污。我看到他兴奋地颠勺做蛋炒饭的样子,突然觉得未必只有“科学家”或“航天员”才是足够令人敬重的职业,如果将来长大能成为一个厨师,那也非常棒。
亮亮哥的舅舅告诉他,每一个厨师都要有一套自己的刀具。他舅舅向他展示了一下他买来的德国进口刀具。锋利的刀刃和泛着银光的刀身让亮亮哥一见倾心。那时,他的理想就是赚钱买齐这么一套刀具。而亮亮哥赚钱的方式,就是给我当“男保姆”。
我星期一和星期三要去上古筝课,星期五则要去行为治疗中心。周奶奶腿脚不便,这3天都是亮亮哥接送我。他拉着我的手,从呼家楼走到东大桥,再坐公交车到海淀黄庄,每个月我妈给他100元钱作为酬劳;我拉着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春风得意地用眼神向每一个路人炫耀:看,这小帅哥是我“男朋友”,我妈花钱给我雇的!
拿了我妈妈的钱,亮亮哥自然对我很好。我走不动了他会背我,我忘带古筝指甲了,他会跑回家帮我拿。有时候,他还偷偷带我吃麦当劳的甜筒。我在行为治疗中心挑小棍儿的时候,亮亮哥就去隔壁商场里打电动。如果碰上他兜里没钱了,他也会和我坐在一起,陪我挑小棍儿。坐我对面的双胞胎姐妹也天天眨着一双星星眼,盼着帅气的亮亮哥的到来。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算美好。虽然我被周围的成年人当成了问题儿童,但起码有亮亮哥和麦当劳甜筒陪着我。
然而,一场变故让亮亮哥离开了我的童年。
大概在我重返行为治疗中心的第三个月,“博士们”又一次涨价了。我父母认为我已经受够了在记者面前多嘴多舌的惩罚,再次选择让我“放弃治疗”。恰逢我们小学鼓励学生学数学,我周一和周三的古筝课就被替换成了数学课。亮亮哥不再负责接送我。他的夜晚变得十分空闲。这种空闲,对于十几岁的叛逆少年来说,是很致命的。
有一天放学,我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周奶奶。那天下着大雨,我站在保安亭的屋檐下,看见我妈妈穿着雨披,急匆匆地骑着车来接我。上了车,她告诉我:周奶奶去派出所了,亮亮哥因为打群架被片儿警抓了。
其实那场群架和亮亮哥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他放学路上看到自己的好哥们儿被人揍了,于是前去“帮忙”,顺带亮出了那套他刚攒钱买的德国厨师刀具。虽然这场意外还多停留在口头争端,未有肢体上的实质伤害,亮亮哥也只被片儿警批评教育了一番,但因为这件事,向来淘气逃学、“劣迹斑斑”的亮亮哥,被学校开除了。
亮亮哥在外地上班的爸爸觉得周奶奶年纪大,管不住孙子,不顾老人的恳求和阻拦,直接坐着火车回北京,把亮亮哥接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在我看来,我所患有的“多动症”根本不是一种疾病。这其实是童年的我表现出的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心。不过亮亮哥离开后,我每天都会端正地戴好红领巾,在胸口别上校徽,上课举手发言并争取正确地回答问题。我的老师都对我的变化感到惊讶,她们还悄悄问过我妈:“你到底把你女儿送到哪家行为治疗中心了?”
有时,我坐在教室的窗边,会偷偷听一听窗外的鸟叫。那些叽叽喳喳和浅吟低唱,让我不断想起那个不好好穿校服的亮亮哥哥。他成了我枯燥的行为治疗童年教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至少因为他,我了解到厨师是个很值得尊敬和向往的职业;也因为他,我知道打架是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他可以说是我最早期的道德教育启蒙者了。
亮亮哥离开后,又过了几个月,我们搬新家了。我上了4年级,年龄大到可以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了。我父母结束了和周奶奶的“小饭桌”协议。于是,我就连接我放学的周奶奶也见不到了。
周奶奶曾到我学校门口找过我几次。一等我放学,她就把从京客隆买的一塑料袋散装糖果塞到我书包里,摸摸我的脸说:“闺女又瘦了。多吃点儿!”
她可能是很想我,也很想亮亮哥吧。
等我上了小学5年级,我听说周奶奶的老伴儿去世了。小区里正在拍卖周爷爷养的鸟。又过了两个月,我妈妈告诉我,周奶奶去外地投奔她儿子了。从那之后,我和这一家人彻底失联了。直到我上高中时,有一次和同学去团结湖的那家金鼎轩吃饭,开放式厨房里有个颠勺的年轻厨师,看起来很像亮亮哥。我没敢上前问他。后来又去吃饭时,也没能再见到他。但那家金鼎轩倒是成了我最喜欢的餐厅之一。
纵使我很怀念和亮亮哥一起去行为治疗中心的日子,但忙碌的童年让我无暇感伤亮亮哥一家人的提前退场。升上4年级后,我几乎被妈妈给我报的各类数学、语文、英语补习班压得喘不上气。小升初迫在眉睫,我又十分“不幸地”赶上了北京市最早的几批电脑划片试点。家长们瞬间乱了阵脚。在一片混乱与焦躁中,一个接一个的“荒诞”补习班出现在我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