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
我一直十分别扭地使用“物”一词。事实上,我想把它用成一个技术性词汇。这种用法受到下列权威学者的启发:《让物公开化》一书(21)的作者布鲁诺·拉图尔和彼得·韦伯尔;黄吉棠,一位哲学家;Xueran,生病时他声誉正隆;陆广莘,一位北京的中医思想家(后文我将简要介绍)。我对“物”一词的喜爱里也有一点点战国思想家庄子的成分。让我们再来好好检审一下“物”。
2005年,布鲁诺·拉图尔和彼得·韦伯尔在卡尔斯鲁厄举办了一场展览,将许多“物”集合在一起展出。在这次展览的序言里,他们以致敬海德格尔的方式对“物”一词进行了详细的词源考据,甚至可以让中国的语文学家满意。他们列出好几个欧洲语言中对物的表达(Ding,res,ens),这些词不仅仅牵涉到物质性,牵扯到对象性的存在(object-being),也意涵一种聚合(gathering),一种注意力的形式。在古日耳曼语和冰岛语中,物是一种议会(parliament),一个讨论团体事宜的集体。这一“物的集体”(thing-collective)集聚在一起,也将其关注的自然和文化成分一一聚合,这是一类话题之物(topic-thing),这些成分也许并不会达成一致,但这种集合的存在本身[这一制造中的现成之物(making present-at-hand)]却让它们的政治行动得以可能。这个物,这一事物(matter of concern)(22)并不先于这吵吵闹闹的议会而存在,即便真的早已存在也无足轻重。这一政治意义上的物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因争论、决定和行动而集聚起来。另外,物也并不脱离于论辩者——是他们将物组装起来;人们可以放下他们的关切,但无法与这些被称为“物”复杂的物质集合分离。就如拉图尔和韦伯尔所言:
长期以来,客体(objects)都错误地只被描绘成事实(matters of fact)。这对它们不公平,对科学,对客观性,对经验也不公平。相较这一长久以来哲学家塑造的可悲形象,它们远为有趣,多彩,不定,复杂,深远,异质,危险,也更加有历史性,在地性,物质性和网络性。石头不仅仅只在那里等着被踢,桌子也不仅等着被捶。事实(facts)是,事实(facts)就是事实(facts)?是的,不过它们也是很多其他意义上的物。(23)
这难道不是两位伤寒论学派的学者型医生在Xueran的病床边论辩的回响?我希望如此。但当他们所聚合之物直面更宏大的集体(larger collectives),问题却出现了。伤寒六经里的太阳经和少阳经及它们与内脏、感觉器官、病历、草药药性等的联系对他们而言真实无疑,因为他们知道该如何观察太阳经和少阳经的变化,也知道如何介入并改变它们的网络化运动(networked activity)。但这些专家是在科学事实的世界之内及之上行动,这里的医学之物(medical things)需要显微镜、X光片和尸检可见;这些物随时可以被锤被踢,被培养,被切开,被操练。(24)
大量来自1980年代中医文献的证据显示,就当时而言,“事实是,事实就是事实”是一种需要认真对待的国际文化。许多研究者都同意有必要把太阳经转化为一个物,一个事实,一件可以受到合法关注的事情。而如果不想毁掉中医们在漫长历史中所知晓之物,就只有转向形而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