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该笑吗
魔镜被修正之后,阿卡赫也得到了修正。
博物馆的黑白切片完全消失,几个呼吸间,两人就站在了荒芜的灰域中,与之前唯一的不同在于地上多了一面镜子。
米勒娃这才松开捂着耳朵的手,她没看到那条蛇。
“走吧。”
夏伊迈开步子往回走。
此行收获颇丰,既定目标全部完成,还有额外收获。
这个诅咒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伊比里斯给他的任务印记,时刻提醒他该做任务了。
此外,这个诅咒也能保证他不被别人的魅惑、催眠类技能控制,毕竟这是神明层面的影响,优先级高于一切。
这算哪门子诅咒,绝对正面灰质好吧!
米勒娃快步跟上来,跳到夏伊背上,但这次没嘬他脖子。
她有话要问,很多话,可一张嘴却觉得无从问起。
这一晚上的见闻有太多地方挑战她的认知了。
“你和那个伊比里斯说得都是真的吗?就有关努玛特人的历史……”
“关于努玛特人的一切,你可以去圣奥多图书馆借一本《太阳埋于黄沙之下》来看,那本书说得基本都是真的。”
米勒娃默默咀嚼着他这句话里的含义,安静了好几分钟。
“所以……南黛人不是被诅咒所以才变黑的吗?他们是努玛特后裔,他们也有自己的神明……”
“这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
“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我啊?”
“那我和教会有什么区别?”
“唉唉唉!!”米勒娃猛的探出脑袋,盯着他的侧脸:“怪不得我从一开始就感觉你怪怪的,原来你早就对教会有意见,想背叛教会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瞎说。”
“哼……”
米勒娃听出了他的敷衍,也不恼,自顾自道:“我又不傻,我能分辨出谁是真的关心我,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往外说的,你放心吧。”
她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的缺口圆环已经淡到要看不清了,估计很快就能完全消失。
一想到这东西的作用,她就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前所未有的安定。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她突然问。
——你是我的开门工具人啊!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夏伊沉吟片刻:“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卡庭俚语。”
“什么?”
“金发的人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
米勒娃难得沉默了几秒:“这是一个笑话吗?我该笑吗?”
“……”
“拙劣的借口!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一定是图我漂亮,你就没对别人这么好过吧!”
“你放屁,我对梅塔尔可好了,我每次吃饭都分一半肉给他,孩子正长身体呢。”
“异性呢?异性呢?异性呢!?卡庭人总不能都是基佬吧!”
夏伊陷入了沉默。
少女顿时惊恐:“难道你……”
“闭嘴,我不是。”
“你在紧张什么!?”
“……?”
“其实有时候真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咱俩关系这么好,我又不会嫌弃你。”
米勒娃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枢密院的含同量,旋即又开始吹嘘自己人美声甜脾气又好却没人喜欢之类的话,像是要把过去两个礼拜缺失的情绪都用这种方式弥补回来。
夏伊听着听着,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他不由得自省,自己当初这样聒噪时,伊莱莎是怎么想的?
……
“奥吉塔小姐,我好奇一件事。”
水晶城科雷斯托东郊的树林里,一个全身灰色、肌肉如岩石般虬结的三米大汉蜷缩成一团,伪装成岩石的样子躲在绿植披盖下。
他对藏在自己阴影下的黑发少女发出了灵魂拷问。
“你说伊莱莎大姐头这么沉默寡言,是不是被一个话痨伤过啊?”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阿莱基斯之梦》这本书吗?”
“知道,讲分析心理学的,有哲学范畴的内容。”伊丽莎白忽然好奇道:“鲁德啊鲁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大笨粗,没想到你不光懂服装设计,还看这种书?”
鲁德脸一红,小声道:“我出事前可是镇子上有名的诗人,虽然只是个裁缝……不对,跑题了!那本书里说,不同性格的人共处时,会不自觉地培养成互补性格,所以我猜大姐头是与一个话很多的人相处了很久,所以才习惯性倾听,而不是主动开口。她这样哪里像个领导者了,平时都是你在讲啊!”
伊丽莎白撇撇嘴,没接茬。
她本想说伊莱莎姐姐私底下话也不少,但仔细一想那都是向自己转述别人的话,除了以“他说过”开头之外,她的确很少讲话。
讲自己也好,别人也罢,从来不发表意见。
她只做决断。
其实这就足够做一个领导者了。
忽然,一个陌生的堕秽者闯入她的感知范围,她用感知捕捉对方周围的空气,大致勾勒出这是一个成年女性,身材匀称,腿尤其长,速度极快。
——这是之前抓别人时得到的经验教训,不能直接把感知套在别人身上,很容易被察觉。
“目标靠近了,一百五十米内!”
她立即把这个信息共享给其他所有人。
“敌人特点:高速,敏捷,警惕……等等,她好像发现什么了,是气味,该死,是鲁鲁!”
“啊?我给它洗过澡了啊!”
灰巨人鲁德发出一声惊叹,马上起身,奔向伊丽莎白指出的方位。
他一跑起来,就如一座小山在搬家,地动山摇!
山猫卡蒂丝迅速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在朝自己逼近,身后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科雷斯托,她也不敢回头,只能扭头向南夺路狂奔!
卡蒂丝发出一声猫科动物的怒吼,改为四肢着地,身体也隐隐朝着山猫的形态变化。
她矫健地冲进林间,快如闪电!
月光从树梢间洒下,地上到处斑驳,她埋头奔跑,没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在逐渐拉长……
突然,卡蒂丝前掌拌蒜,身体在惯性下不受控制地朝前滚去,她急忙调整姿态,却发现四肢变得沉重、僵硬,仿佛有什么东西缠在了上面……
“喵嗷呜!!”
一声愤怒的咆哮后,她猛的发力,居然挣脱了束缚,只见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被自己甩在身后。
——我跑赢了自己的影子!??
迷茫稍纵即逝,迅速被恐惧填满,卡蒂丝只觉得一股可怕的危机感灌注全身,她硬生生止住了势头。
她恢复人形,警惕地抬头望着前方。
月光下,一道灰色的身影宛如神祇般浮在半空,身披羽毛编织的晚礼服,轻纱覆面。
在她身后,密密麻麻如同蝗虫的灰色羽翼正对着自己。
卡蒂丝很清楚,她稍微动一下,就会被扎成筛子。
“你……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杀了克雷尔?”对方问。
“克雷尔?克雷尔是谁?”
“科雷斯托市的市长,那个被你在办公室里撕成碎片的男人。”
“我明白了,你们是来替那个畜生复仇的对吗?”
卡蒂丝心生绝望,露出歇斯底里的笑容,眼里逐渐镀上了一层灰膜。
“贵族就是这样,谎言,背叛,你们都是一路——”
她的话语被打断,“神祇”突然来到她面前,将一枚指环抵在她的额头上。
卡蒂丝只觉得清凉从前额蔓延至全身,仇恨与痛苦正在一点点被剥离,她一方面厌恶这种无法自主情绪的感觉,一方面又仿佛得到了解脱,心灵从混乱走向平静。
这种复杂的感觉持续了几分钟,那位“神祇”收起了戒指。
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扭头看向身后,三道人影接连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贵族少女,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一个三米高、小山般的壮汉,肩上还站着一只乌黑的蜜獾。
她之前察觉的异常正是来自于那只气味特殊的蜜獾。
她的情绪前所未有地清明,她意识到眼前这些人都是“同类”。
但不是那些失去了理智的同类。
“你们……”
“我们是同伴。”
伊丽莎白上前挽住她的手。
“卡蒂丝姐姐,你现在需要洗一个热水澡,尝一尝蕾缇亚的手艺,然后给我们讲一讲你的故事,作为回报,我们也会告诉你我们的故事。”
少女的眼神就如清澈见底的溪水,话语在她听来也格外有说服力,似乎不由自主就信服了对方。
像是心弦被人触碰了一下,卡蒂丝莫名感觉脸颊有些湿润。
她抹了抹脸,眼神茫然。
她多久没流过眼泪了?
为什么?
是感动吗?
感动于有人愿意听她讲话……
可是……
可是她们会接受自己那些荒诞的、可笑的、仿佛故事般的经历吗?
她忽然畏惧了。
“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
那位神祇突然开口道:
“我们相信你。”
卡蒂丝猛然涌起酸楚和委屈,积蓄已久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化作泪水不可抑制地流淌。
她跪倒在地,掩面哭泣,声音像凄婉的鸦鸣,回荡在月光下的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