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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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解救之道

“灰域是生灵意识的投影,最初是相互独立的,是每个人独有的‘梦境’,但随着人与人的交流与共识渐渐连通成一个共享的唯心世界。

“宗教最初诞生自被压迫者的幻想,是渴望避难者最大的共识,因此宗教既是灰域诞生的基石,也是灰域诞生后,最先壮大的集体意识。

“但是,当宗教也摇身一变成为压迫者后,受压迫的信众便会从灵魂深处发出悲鸣,这便是最初的灰霭。”

卡莱姆原话是这么说的。

这是夏伊除阴谋论外接触到的有关灰域最深入的见解,甚至在维度上都超越了游戏中后期教会给出的解答——指正儿八经的研究那种,并非拿来搪塞公众的谎话。

他将灰霭解释为最绝望的存在,是逃难者失去最后的庇护所、逃无可逃之后发出的绝望哀嚎。

他认为灰域是不合理的唯心世界,现在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人“相信它存在”,或说“宁愿相信它的存在”。

他也认为,随着理性和科学的普及,人们会意识到“它不可能存在”,等这一认知达成共识后灰域就会自动分崩离析,届时灰霭也就不存在了,这便是解决灰霭,顺便解决宗教问题的核心手段。

这正是他和维尔最大的分歧。

后者认为灰域是中性的,作为梦境与幻想之地存在,作为精神栖息的场所存在,它的存在是合理且必要的,而且会随着文化和交流的繁荣而逐渐稳固,与物质世界抗衡,错的是教会,而不是灰域本身。

两人为此争吵不休,从口角逐渐上升为肢体语言,最后大打出手,结果便是引来了更强的“神明”,双双被擒。

再后来,就是现在这样,已然成了阶下囚,被关在鸟笼子里了。

……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们在托克伯特谋划什么?”

卡莱姆问。

夏伊摇了摇头。

他虽然知道灰潮会爆发,托克伯特会陷落,但也只知道个方向,不知道具体如何实施。

卡莱姆和维尔虽然分享给他一些更古早的知识,极大拓展了他的世界观,但对这个过分具体的问题没多少帮助。

他把目光投向这间宫殿中最后的希望:囚禁了真理的鸟笼。

也许答案就藏在它身上。

“那是什么?”他问:“它怎么和你们俩都不一样?”

面对他的问题,两人再一次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什么意思?我又说错话了?

“你不知道?”卡莱姆的表情有些古怪:“就在不久前,它被激活了,试图逃离这里,在反复碰撞中脱落了一小块身体,成功逃逸,随后那位晋升者便追了出去。等他回来时,你就被带回来了。”

“不要告诉我们你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小子,你在刚才就明显瞒了很多事,每个人都有隐瞒的权利,我对此没有意见,但这件事上你不能再骗我们了。”维尔也在一旁帮腔道。

这两人难得心齐一次。

夏伊倒是有些明悟,他想起安德烈突然成功的实验,想起那棵树上指甲盖大小的圆孔,以及自己被什么东西撞倒在地,还有在这之后系统突然出现的修正。

但更多的,他想起了疯癫老者的指南针,它在灰域中始终指向了格里米迦。

“博里大学的物理学家被变幻莫测的实验结果折磨,一个接一个倒向教会,进入名为自然神论学派的怀抱,我想,和这东西不无关系吧?”他问。

卡莱姆道:“没错,它即是科学思维的聚合体,从生命形态而言,你大可认为我们是同类。”

“那为什么它不像你们一样,而是这副样子?”

卡莱姆看向另一边翘首以盼的维尔,表情无奈。

“那家伙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

“哈,老朋友,我就知道你搞不定,这种时候还得博学的阿德斯姆公爵出马。”维尔洋洋自得道:“原因很简单,它比我们的诞生都要古老,早在文艺复兴之前,早在拉梅洛的教皇发动远征之前,早在奥里斯帝国将卡庭纳入版图之前。

“准确来说,当第一个人类开始思考时,它便已经诞生。等第一批先民哲学家试图找寻这个世界的规律时,它便有了雏形——它来自所有仰望星空之人的探索,来自思想与逻辑的碰撞,来自群星运转的规律,因此它具现化为一团光,或者说人们想象中的星辰。”

维尔像个热情的演说家,说的手舞足蹈。

他突然指向夏伊:“至于你,可爱的新人,即使你再怎么隐瞒,也无法改变它曾对你发出过召唤的事实,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呢?试着触碰它……”

卡莱姆脸色骤变,他对维尔怒目而视:“闭嘴,维尔!你知道这种‘召唤’意味着什么,不要再蛊惑他了!”

“这可不是蛊惑,我的老朋友。”

维尔一脸惋惜道:“你是在阻止他‘成神’吗?听着夏伊,这就是真理,是博里城那群疯子日思夜想的东西。教会的神明囚禁了它,所以那些人的实验才会遇到大麻烦。它召唤你是因为它需要你,你能唤醒它,激活它,你能拯救它!

“我之前就说过,想要在这鬼地方活下去是件很简单的事——去触碰它。就这么简单,只要你触碰它,你就可以像我们一样,不需要空气、水和食物也能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你还会成为那群科学家眼中的神祇,你即是真理的化身!

“如你所见,我是在救你。你只是个普通人,那个鸟人把你带进来后就不管不顾,美其名曰‘不干涉主对你的审判’,显然打算让你活活饿死,但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他的计划就破产了,你还能救我们出去呢!”

“别听他的,夏伊。”卡莱姆盯着他道:“你需要保持理智,那不是你能染指的东西!”

两个人都盯着夏伊,后者顿感压力巨大。

他思考许久,抬头反问:“那么,代价呢?”

维尔愣住:“什么代价?”

“照你这么说,它诞生自无数哲人、科学家的探索欲,又名为真理,影响着知识探求者对这个世界更微观的观察探索……所以,作为意识聚合体,它应当没有主观意识,因此到现在为止也没对我发出呓语般的召唤。或者说,它是无意识的‘理性’本身——没错吧?”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呢?”夏伊指了指自己:“我是个人,我和两位一致,是个有主观意识的活着的人类。我的积累和跨越千年的真理相比不值一提,所以和‘真理’的融合,等于一滴有思想的水和一片无意识的海汇聚——届时,我还是我吗?”

维尔的脸色僵住,看起来颇为滑稽,半晌才补充道:“风险的确存在,但和收益比起来……”

“能让一个凡人成神的收益,对应的风险不值一提?三箭家族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哈哈哈哈哈哈……”

卡莱姆发出杠铃般的笑,映衬出维尔此时脸色的难看。

“闭嘴卡莱姆,我还没说完呢!”他气急败坏道:“闭嘴!不许笑了!”

“没有必要演下去了,维尔,他显然不会上你的当了。”

尽管收敛了笑容,卡莱姆仍难掩嘴角上翘,他很乐于见到维尔吃瘪。

他看向夏伊,赞赏道:“很高兴看到你做出明智的选择,没有被力量引诱,失去理智。你的比喻十分精彩,融合就像一滴水融进入一片海,你会瞬间失去自我。并且因为新生的理性之海不需要任何自我认同,也就不会帮‘那滴水’找回自我,这意味着你将永远迷失,成为真理的一部分。”

夏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以这是对我的考验?”

“可以这么说,我们刚才私下打了个赌,结果嘛,如你所见。”

——刚才?私下?这就是J级生物的特权吗,随时开启二人私聊什么的……

“那我通过考验了,有什么奖励吗?”他问。

“你狠狠羞辱了维尔·卡德斯姆,并得到了伟大的卡莱姆·伊兰的认可,这还不算奖励吗?”

维尔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像只斗败的公鸡,靠在笼子上:“本来我们还有那么一丝机会离开这里,现在伟大的卡莱姆将这条路也堵死了,您高尚的人格真令人钦佩。”

“你真应该改一改自己这副傲慢的姿态,维尔。”卡莱姆回怼道:“他通过了考验,捍卫了自己的生命,而不是被你这种自诩生命形态高于凡人的家伙肆意玩弄。”

“你说他捍卫了什么?生命?哈哈哈别逗我笑了卡莱姆,你真以为只要保持理性他就不会饿死渴死吗?”

卡莱姆没再回应,他对夏伊摊了摊手。

“别在意,这个家伙就这德性。”

“所以你们还是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夏伊问。

“很遗憾,现状的确如此。”

莱茵人闭上双眼,继续缩在衣服下假寐。

“但我还是会阻止你去接触那团光。”

在维尔又一声冷哼后,圣赫塞斯陷入了沉默。

三个人各有心思,但绝望是相通的。

夏伊不得不承认,维尔有一点说得对,如果他想要活命,早晚得做出这个选择。

这里是灰域,没有水、阳光、食物,他此时的理智不代表一天两天后仍能保持理性。

但那样的下场……

他再次在心中呼唤系统,得到了还剩12个小时的回应。

——伊莱莎她们应该已经要到科雷斯托了吧。

他想。

——距离灰潮的爆发只有12小时了。

他开始从头回忆自己穿越后做出的每个决定,如果一切都如计划中那样顺利,那自己现在应该在圣伊达尔山北部山麓过夜,然后等待灰潮爆发,系统上线,再去各地冒险集卡,像个三流神棍一样卖弄自己的预见能力,过上幸福安逸的生活……

如果他把这一套流程发回论坛中给网友品鉴,会得到怎样的回复?

哈,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清一色的“废物”吧。

大家都经历过那段颠沛流离的生活,都亲眼目睹过灰潮过后家园满目疮痍的样子,都感受过为故土重新上色的喜悦,所以论坛里永远不缺以各种方式逆转过去的帖子。

虽说这些帖子都被一个又一个追问逼死,但那更像一群病人在求药,他们的严格源自对生的渴望,盼望一个真正的解,而不是谎言和欺骗。

想到这里夏伊突然笑了,他想起那个只刷帖子不玩游戏却跑来问“你们这群玩家怎么净想当圣母”的哥们,在半个小时内被喷了三万多楼,导致论坛都炸了,玩家戏言「杂谈区限时裂隙」。

刚穿越时,他从脑海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怎么拯救托克伯特,彼时他还没怀疑过教会。

他无比确信,只要是个玩家就会这么想。

灰历时期的玩家尚且如此,穿越到星历最后六天的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场灾难发生?

更何况,他知道了灰潮的真相,知道了教会的阴谋。

走到这一步似乎成了一种必然。

夏伊看向空中淡金色的雾,他仿佛看到它们在一瞬间变成灰色,接着席卷了整个托克伯特,再从人们绝望的哭喊中汲取力量,滚滚向南,一泻千里。

他来了,他预见了,他也即将见证。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消解那份挥之不去的挫败感,即使这苦难与他无关。

三天前,命运在他面前敞开了两条路。

一条是开满鲜花的坦途,但要带着无法消解的负罪感走下去。

一条是没入灰霾的崎路,但可以昂着头问心无愧地踏入其中。

命运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最终踏入了第二条。

所以,结束了吗?

不,显然没有。

他从未如此清醒过。

如果这是一种必然,就证明自己没有走错。

他不相信有什么无法翻盘的游戏,如果有,那一定是自己没有集齐所有情报,拼凑出一条通往胜利的路。

所以,他要直视那场灾难的真面目,他坚信解救之道就在其中。

就在这最后的12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