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赶快回来,女儿找不到数学考卷了!”——孩子情绪卡住时
“老公,你赶快回来,女儿找不到她的数学考卷,她困住了,一直哎哎叫……”那是一个春天的星期五傍晚,电话的另外那头传来夫人的求救。
“好啊!10分钟就到。”
10分钟之后,我推开门,那个平常总是热情的、第一个冲到门口迎接爸爸的大女儿,今天没有冲过来。小学二年级的小女孩头低低,眼垂垂,身子完全不动地坐在餐桌的座椅旁,8岁的她,就这样站着,没有像平常一样咚咚咚咚跑过来扑到爸爸的怀里。
我脱下球鞋,温柔又安静地对着女儿说:“来,来爸爸怀里,爸爸疼疼你,你找不到考卷一定很着急又很挫败……”
女儿没有表情、低头很慢地走过来。能量低的时刻,孩子的身体常常会第一个完整呈现出来。因为能量卡住了,所以身体就跟着僵住了,于是内在原本拥有的资源就都被还给了过去,没有好好地保存在这个时刻了。
哎呀,资源都还给过去了,真是可惜了。
我深呼吸,用手温柔地摸摸女儿的背,女儿开始啜泣了起来:“爸爸,我都找过了,妈妈也帮我全部都找过了,我以为忘在家里,所以跟老师说星期一会带给老师,可是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昨天晚上记得我有把两张考卷放进书包的啊……”
厨房那头,传来夫人的声音:“你星期一跟老师说你找不到,然后跟老师要一张新的考卷,然后在学校找时间写完就可以啦!”当母亲的,用心地安慰女儿,也帮忙想着很实际的办法。这总是让我佩服的、个性偏清淡理性的夫人,真的能够在慌乱的时节里,想出可以解决问题、同时又真的可行的好方法。
女儿头低低,双唇紧咬。她困在情绪里,困得牢牢的,牢到连小小的一步都移动不了。
夫人叫我赶快回来,是有原因的。她知道,这个老公,常常有充满温柔的鬼点子,可以在给出疼爱的同时,又陪着孩子脱困。
孩子的身体僵住了。僵住的身体,不会带来任何流动的可能。这时候,思考断线了、回忆卡死了、内在空间缩小了,原本内在大大的天空,忽然只有泡菜坛里拥挤的、压缩之后剩下的一点点空隙。
所以,我动了起来。
孩子动不了,那么,我先动。
我从客厅走到了睡房,边走边说:“黄阿赧,你知道爸爸常常找不到什么吗?”孩子好奇了起来,她很少很少看到爸爸找不到东西,所以,好奇让她抬起了头,望向我这一边。头颈动了,好现象,接下来,要想办法让她整个身体都移动。我继续说:“爸爸最常找不到的东西,就是爸爸自己以前写的文章。爸爸常常要把一篇文章找出来放进接下来的新书里,可是我却忘了到底把文章放在网站的哪里,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输入关键词去找,也总是找不到!”“真的喔?”
“真的喔?”
客厅的女儿和厨房里切着菜的夫人,同时地,不约而同地这样问。
呵呵,太好了!“真的喔?”是上扬的语气,孩子的能量已经从无力、拖垮,小小移动到一点点上扬喽,太好了。
“真的啊!而且呀,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妈妈要我帮她找她的手机,你知道我找了10分钟,在哪里找到的吗?你们两个都过来,我指给你们两个看!”在短短的半分钟时间里,我说了两个找不到东西的真实经验心法1,先帮孩子的内在挫折打底。
女儿和夫人一个从厨房,一个从客厅,纷纷好奇地走了过来。我指着睡房床角的棉被,说:“我在这个棉被下面找到的,妈妈的手机好像是被藏好的一样,超难找的,后来被我找到了。”当然,找到妈妈的手机这个理由,没有特别的含义,重要的是:不知不觉间,我让女儿整个身体,从原本杵在客厅那里,移动到了10米以外的距离!心法2
很可能是身体的移动,带动了女儿心意的流转,从客厅走过来站在床边的她,忽然提供了一个新信息:“爸爸,我昨天下午有拿三四张纸给玟合姐姐回收,不知道那几张纸里面有没有考卷。可是,我记得我晚上有把考卷收进书包里,所以不会在玟合姐姐那里。”玟合姐姐是来家里帮忙的年轻小姐姐,此刻也正在书房整理着文件档案。
这个新信息,很有意思的!值得我们停留一下,拆开来,分前后两段来看。
前半段→“爸爸,我昨天下午有拿三四张纸给玟合姐姐回收,不知道那几张纸里面有没有考卷。”
这里用的句法开头是“爸爸”,直接叫我,意思是要跟爸爸说一件可能重要的事;然后,这一句话里的动词用的是“有拿”。“有拿”喔,不是“好像有拿”喔!这个信息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个信息的提供时机,正好是在困住的身体终于移动之后的第一个时刻说出的话语。
在心理治疗的世界逾20年的岁月,在陪伴辛苦主角的生命经验里,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主角一旦有了珍贵的身体移动,即使只是小小的移动,在那个移动的时刻说出来的话语,都绝对不是废话,而是珍贵的故事线索。
后半段→“可是,我记得我晚上有把考卷收进书包里,所以不会在玟合姐姐那里。”
哎呀,后面这一段话把前一句的线索全部在瞬间给锁死了。其实,不然。
如果我们细细地听,就会听见语法的差别。这一段的描述词是“我记得我晚上有把……”,注意看这里的关键细节——不是“我有”,而是“我记得我有”喔!亲爱的潜意识、直觉啊,总是这么轻轻巧巧地,偷偷地又充满光亮地,给了我们新线索。
“我记得我晚上有把考卷收进书包里”这个信息,跟我一进门时女儿说的“我昨天晚上记得有把两张考卷放进书包的啊……”是同一个信息。而且,用的语法是不确定描述词,因为都是“我记得我有”。既然第二天早上到了学校,小小的书包里找不到考卷,那么,晚上有把考卷收进书包里的这个“记得”,看来,是无效的信息。既然几乎确定这是无效的信息,那么,后半段就没有办法锁死前半段的重要信息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黄阿赧,你拿一张很像的考卷给爸爸。”
女儿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前两天的考卷,说:“嗯,爸爸,是像这样的,可是找不到的那张考卷,这里是写第32页,而且有写我的名字在上面,我有写名字。”
我拿着这张很像的考卷,走向远远的另一个角落里,正在处理文件档案的玟合姐姐那里,女儿跟在爸爸的身旁也一起走过去。我一边给玟合姐姐看我手上拿着的这张很像的考卷,一边说:“玟合,黄阿赧昨天下午拿给你的那三四张请你回收的纸,你有没有看到很像这一张考卷的?”
玟合姐姐弯腰,从堆满回收纸的纸箱里,准确地拿起了那张编号32的考卷。
“啊!”女儿大声叫了出来。
这个声音,说得很清楚,就是这一张!找到了!
哈哈哈哈哈!
厨房的夫人赶过来,像是欣赏奇观似的,看着笑呵呵的爸爸,看着肩膀瞬间松了下来的女儿。
因为身体移动了,孩子提供了新的信息;也因为爸爸听懂了孩子提供信息里不同语法所传达的意思,这张编号32号的数学卷子被找到了,而僵住了的女儿,瞬间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