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铸半神与告死小丑
“阿泰尔!”
事情发生的太快,赫利俄斯在察觉到危险发生、能够开火迎敌前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大力地拍进了墙里。等他视线恢复,便看见阿泰尔扼着脖子跪倒下去,鲜血从指间溢出。
他冲过去。
“用力摁住伤口,不要松手!减少移动,尝试把血止住!”他大声喊着,托住如被毁坏的雕像一样倒下去的阿泰尔,“保持冷静!保持清醒!”
不应该这样。他不应该这么冲动。这和他的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相悖。
救援同伴的生命是每一名禁军都会做的事情,但他们不会因为担忧同伴的伤势而惊慌失措,以至于把自己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没有解决的危机下。他们的行为早在他们证明自己可以披甲之前就已经被训练为不会被极端情绪所左右,但是现在,他离阿泰尔太近了。
“他的生死可不只是由你的言语在决定啊,小金人。”
袭击者已经再次披上伪装,潜入光影。赫利俄斯抬起枪口,但无法锁定目标位置。他被警告不要贸然开火,卫士长矛的爆弹威力太大,对任何一方而言都是如此。
“放下你的武器吧,你难道不知道在这里动用暴力会是什么下场?我的朋友是这里的主管。她是仁慈的女王,尤其对你这样金灿灿的小东西。但即使是她,容忍亦有限度。她会诅咒你如果你在她的王庭中开枪。”
“一丘之貉!”赫利俄斯咬牙切齿。
“显而易见。”黑暗中飘转着笑声,“我与我曾经的舞伴们都为了那只小鸟而来,他们想要拔掉他的羽毛,烧毁他的躯骸,而我在他们之前打开一座镀金牢笼,释放此世最利的爪与喙。你要加入我们的轮舞吗,禁军?”
“你们将要承受万夫团的怒火。”
“或许吧。但要知道对于你们这样的头脑,唯有濒死才有可能使秘密浮现到浅层。在我们中有人说过,如果流血濒死才能迫使弦音屈服于韵律,那就是应付的代价。我认为他说得对。我采纳了他的建议。”
无论这个灵族事先谋划着怎样的阴险刺杀,他的目的已经接近完成。匕首绕开护颈,划开了阿泰尔的喉咙。
禁军把手紧紧摁在伤口上,但鲜血依旧喷涌而出。
“如我曾言,他的生死不只是由你的言语决定。你要怎么让他相信,气管切断、大血管破裂这样的创伤对你们这样的生物来说也能轻描淡写?只要你们还没有脱离生物范畴,你就必须承认这两根琴弦协奏出你们的生命之曲:一为呼吸,一为血脉。而在他身上,我将匕首划过生命的琴弦,奏出死亡的音符。”
“满口胡言!”
赫利俄斯怒斥。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丑角的危言耸听的正在成真。阿泰尔倒下了,丑角每说一句,窒息的哽咽就更加痛苦。那双金色的眼里满是茫然,并不是像会处理自己伤口的样子,甚至不像还能正常思考。也许这些很早时代就被教授的知识随他沉眠尚未醒来,也有可能突然遭遇致命的封喉袭击清空了他的头脑。
“不要惊慌,阿泰尔,你不是凡人,这种伤不足以致命!”赫利俄斯呼唤着,“振作点,你不会死!”
伤口在金甲手指的按压下仍在扩张。
“不应该这样……”焦虑抓住了他,“以我们的愈伤能力……”
“固执的战士啊,你要为一个寻常而无情的自然现象哀悼自责,就像认为能靠你的力量阻止太阳落下吗?你如此自负于你们那原始简陋的身躯,以至于不愿意将相同的信任投射到一柄淬毒的匕首上吗?”
“住口异形!休要卖弄你的阴谋伎俩!”
“我厌恶夸大事实,但真相又太过残忍。我的一些表亲是用毒的高手,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你曾见过那些在他之前痛饮佳酿的人的结局吗?我会向你细细道来:起初它撕裂伤口、令其流血不止,然后它毒害肌肉、扭曲组织,接着它会溶解骨骼、灼烧神经,它渗入脏腑就使器官衰竭,侵入大脑就引发精神错乱。你敢宣称人主赋予你们的身躯是免疫一切毒素的吗?”
“你如何敢狂妄地贬损祂的神迹!”
“因为无尽之歌。”丑角说,“记得那场战斗吗,禁军?你们的战伤报告是怎么写的你应该清楚。事实真如你宣称的那样轻松吗?你们的身体对毒药是有很强的抗性,但基因血清和毒素的战斗依旧会折磨你们。当抗体的复制达到一个骇人的程度,就会从内部撕裂你们自己的身体。你或许会说你们做了改进,那么很巧,我们也是。”
“你在说谎。”
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反驳?冷静地找到袭击者然后杀掉才是最迅速的解决争端的方法。他们以往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为什么现在他会为口舌之争分心?
“谎言或者真实,问问你的朋友不就知道了?”
灵族的笑声回响着,赫利俄斯无法判断它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相距多远。在他身边,是阿泰尔痛苦的呼吸声,空气掺入破损的脖颈嘶嘶作响。
帝皇的智慧让祂的亲卫们能够在足以致命的创伤下作战。他们可以忍受中毒、失血和窒息,但如果无法及时得到治疗,濒死向死亡的转变也依旧难以逆转。
“看啊,看啊,一个人类正在死去,而我要把他带走。他的命途不在这里。如果像他这样的存在亦有一死,那么也最终不会在另一个充满哀悼的岩窟。我要带他走了。锣鼓阵阵,幕启徐徐,观众已经等得足够长久,我们的主角必须及时赶到舞台中央。我要把他带走了,就从你手中。”
“你休想!”
赫利俄斯发出威胁的低吼,如同发现幼崽处于威胁中的发怒狮子。
“坚持住,阿泰尔,我不会让你死的。”他低声说,“我带你离开。”
【他做不到的。】
阿泰尔眼前发黑,视野向中间一点逐渐收缩,无论是赫利俄斯的劝慰还是丑角的残酷戏谑都蒙上了一层雾气,随着心跳的节奏时远时近。
很熟悉的感觉,不是吗?
他应该相信赫利俄斯的话——认为一名禁军卫士能够治愈自己,哪怕经历了断喉之痛。他难道不是不久前才活过了禁军们的轮番围攻吗?在那时候,卫士之矛刺穿了多少根血管,烧焦了多少根神经?他难道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吗?
但这次不一样。他发现自己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的意识总是迷失在匕首锋芒带来的幻影中。他努力把自己从那些诡谲多变的画面中抽离,却又发现自己忍不住顺着丑角的话去思考。随着血液流出身体,他活着的那部分在被缓缓地、不可抗拒地抽离。
他仿佛跌入了一个漩涡,难以挣脱。他喘不过气了,深渊之下有东西抓住了他,要与他交换囚禁与被囚禁的位置,那个存在迫切渴望着……自由。
【我做不到的。在赫利俄斯找到出去的路前我就会死。我控制不了……】
他感到自己被放平躺在地上。眼前的画面变成了天花板,并不明亮的幽灯让他眼前一片苍白。他违背了赫利俄斯的告诫,闭上眼睛——这个举动可能让他更早丧失意识——转而动用自己的特殊力量去感知周围。
视觉、听觉……每一个躯体上的感官都在衰弱,但那些镜子,那些布散在他周围的耳目,却在加强,仿佛他的身体是一个牢笼,越破碎则从中逸出的被囚禁力量就越发壮大。镜影们在他周围飞速盘旋,扩散,从那些传递来的信息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兴奋。
他看见赫利俄斯放下他的身体走向黑暗,举起长矛开始射击。他不是在瞄准什么,他只是射击,尝试打破困局。
禁军长矛前端火光亮起,在每一个镜面中都清晰成像。阿泰尔能观测到那一颗颗带着炽烈尾焰的金属爆弹是怎样从刃部的上方加装的爆弹枪枪口飞出,怎样钻破空气、携着气浪鸣啸着射入空间中,怎样倏然消失在叠层间隙,从现实的视线和探查中消失了踪迹。
是的,这里的空间不平静,经由一些控制,它可被折叠、伸展,重塑为与最初全然不同的格局,就像孩童手中的折纸。爆弹越过折线,它的轨迹也随之翻折。镜面探查到了每一条折痕,从中追踪、预测并标注出了每一枚炮弹的轨迹,发光的印记标识出它们最终的目标。
赫利俄斯将会倒在他自己的攻击下,如果没有旁人施以援手。他清楚地知道其中风险,而素来以谨慎著称的禁军依旧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赫利俄斯你可真……】
阿泰尔想去帮助赫利俄斯,但他已经动不了了。寒冷冻住了他全身,他没法睁开眼睛,罔论起身战斗。如果使用那种特殊力量亦有代价,他已经在其中陷入得太深。
现实的声音与他相距遥远,他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心跳声,什么时候停止的?他不能确定,但是在同一时候,另一些声音开始在他耳边萦绕。它们来自另一个维度,仿佛脚步声,金属战靴叩击地面,有万数之众;仿佛金甲相碰,紧锁在铠甲表面的禁制释放,缚锁解开。
困兽踏出囚牢。以往只是最无心的越界都会招致严酷的禁锢和剥夺,但现在,金色的影子们围绕着他,没有动作。他们默许了他的行动。
他们不再控制他了,为什么?
控制,什么?
他品尝了一下这种名为“困惑”的感受,睁开了他在现实中所拥有的眼睛。金色而鲜活的雄狮的吼声与墓穴投影的具象纷沓而来。
于折叠空间中弯折潜行的弹道向终点呼啸。丑角婉转的声音在飘转,似是悲悯,似是嘲笑。
“你们是如何称呼他的,阿泰尔·金?和他太过亲密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于今日尚且未落的日轮啊,你希望在他之后也与我的刀刃共舞一曲吗?”
赫利俄斯清空了弹夹。威力巨大的高爆弹药被虚空吞噬,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幽灵一样的笑声回响在他耳边,就像这个诡异的地方本身在嘲弄它的囚徒。
“旧日荣光的冠冕,黎明前坠落的太阳。现在还轮不到你出场。我无意取走你的生命,除非你执意横在命运前方。”
赫利俄斯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在他的探测视野中有高能信号显示,象征爆弹的红色警告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出现。四面围合,几乎没有办法躲闪。天鹰盾摆出架势迎接他的命运,长戟刃部闪烁着灼灼电光。
也在这个时候,一个信号突兀地出现在他头脑中。如果它以声音的形式表达,听上去会和阿泰尔的声音十分相似。
它是一个命令,带有鲜明的袒护意味。它不是对赫利俄斯说的。
【不。】它说,【停下。】
即将击中他的爆弹在高速飞行中骤然消失,淹没在另一种折叠的间隙中,示警信号随之熄灭。他的盔甲和武器都停止了工作,长戟刃部温度退去,仿佛冷风吹过的烛火。一种颤栗从他握着矛柄的手上传来,也顺着神经连接渗入他的身体。他曾向阿泰尔否认机魂的存在,但此刻,这种怖惧不属于他。
他艰难地坚持这一点——当一只被金甲包裹、染满其主人鲜血的手搭上他肩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