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灵能或者不是,这是一个问题
阿泰尔在最后的动作里僵住了,直到赫利俄斯和他说了好几声“结束了,阿泰尔,结束了,你可以休息了。”他才解脱出来。
他先是全身往下一坠,就像卸去了浑身的力量,然后开始很缓慢地移动,仿佛回到了刚苏醒的那个时候,正努力地将意志灌输进熟悉陌生的四肢。对他来说,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体验——赫利俄斯的意志逐渐褪去,而他重新找回自我。
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尤其当这个过程不仅仅是感觉。
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晶莹的薄片从他身体里退出来。他看着这面与他等高的镜子远离他,里面他自己的倒影改变了造型——头盔覆面,宝石变成了紫色。他看着它的轮廓一点点消失,证明它存在的反光溶解在空气里,而真正的赫利俄斯踏过镜影消失的界限,向他走来。
就好像刚才赫利俄斯真的把意识加载到了他身上一样。
【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你不是借助了他的杀意才能完成的这一次击杀吗?当你挥动你的武器的时候,你的身体遵从的是谁的意志你不清楚吗?】
哦,如果让他行动的意志是赫利俄斯,那么阻止他动手的声音是——
阿泰尔在机仆的残骸俯身蹲下。
那些机仆已经碎掉了,他那一击精准地摧毁了它们的关键部件,没有留下修复的可能。在禁军的练习中他们确实是不堪一击的廉价消耗品。严重损坏的机体不再运作,它们被杀死了,这不是一个比喻,尽管它们本来就不算活着的生物。
被切除了脑叶的血肉是不能思考的。本就是弥留的灵魂在残缺身体上流连。他们的意识是残破的。
如果那样子,他是不是能发现——
阿泰尔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些散落在机油和血污间的碎片。那些东西不是金属的碎片。它们是镜子的碎片、玻璃的碎片。它们是意识的残响。就像发觉作为承载的身体已经崩溃,它们正在溶解。
在这些碎片完全消失之前他尝试触摸它们。他的手指穿过了其中之一,如同那是雨天里地上一滩浅浅的积水。
他于是知道她的名字,看到了她悲惨的童年。他看到了她成长中遭受的虐待和她做出的妥协,看到了她如何不得不接受暴力并加入其中直到也成为受害者。
在泰拉,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会在光年之外造成灾难,就如小数点后的一点差别足以葬送数只兵团或者数个世界。她就是因为这样微小而又滔天的罪行被打上了机仆的烙印。
在这之后她的记忆变得破碎。她的灵魂在暴行中枯萎,她成为了她曾经害怕的怪物,她的命运只剩下折磨以及最后的毁灭。现在就是一切的结束。她快报废了,于是被挑选。她不像那些专门为战斗培育的奴工一样对他有潜在的威胁。她走上刑场。
残破的意识对外界还有最后一点反应。那是她一生最初的、最后的、最深刻的情感。面对这个吞噬了她全部的可怖巨兽“帝国”的金色化身,她用没办法传达没法被探知的方式诉说着她的恐惧,在机械编程中被驱使着向前。
然后她就死了,她的命线终于被斩断。幻象在一片血泊中化为虚无。
阿泰尔从中脱身,因为身临其境的所见还有他自己的种种猜测而被压迫得喘不过气。
他见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凋亡,分享了她的恐惧和绝望。这是这个黑暗的世界给他的又一记重拳。他很幸运,他是一个禁军,他不会遭遇这样悲惨的命运,但作为人类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之一,他日后要面对的东西将远比变成机仆可怕。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上,他的好运能保持多久?
也许现在就结束了。他的思维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哀悼他素不相识却已相知的逝者,另一半却是在冷静到有些无情地思考现状。
他的这个能力,是灵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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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神明真实存在,魔法也是。这种超自然的能力建立在与亚空间的联系上,更常被称作灵能(psychic powers)。通过将奔涌在另一个维度的汹涌能量引入物质世界,灵能造就了诸多明显不符合物理法则的现象。
通常而言,与亚空间联系更加紧密的个体就越容易动用这种由灵魂带来的天赋。那些生而天赋异禀的群体被称为灵能者(Psyker),他们能从亚空间中吸取力量,并将其塑造成各种形式的超自然现象。他们的能力从操纵肉体到操纵心灵,从控制实物到控制火焰不一而足。
灵能几乎是万能的,但使用的代价也十分高昂。灵能同时被当作祝福和诅咒,灵能者通常会变成人们畏惧的异类,可能接受培训得到重用,也可能遭受迫害。乡野愚夫的恐惧或者歧视无足轻重,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力量的源泉——亚空间。灵能者的灵魂在非物质界如同灯火一样显眼,很容易吸引亚空间捕食者,招来毁灭。
他们可能被吞噬,也可能变成从亚空间到物理世界的大门,让恶魔进入现实世界大开杀戒,或者更糟糕的,字面意思上地被邪神注视,沦为玩物永世不得解脱。成为灵能者就意味着与黑暗和混沌同行,并将永远摆脱不了它们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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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尔啊阿泰尔,你小子灵能觉醒了?】
【开什么玩笑啊,禁军是不会灵能的!帝皇对他的这些小金人爱得深沉,在制造他们的时候就把灵能成分剔除得干干净净!他们甚至有灵能克星做搭档呢!】
【话是这么说的,但你怎么解释这些“读心镜子”?你还能说出除了灵能以外不借助科技设备就能窃取他人思想的手段吗?】
【可是禁军是不会灵能的……】
【阿泰尔,你是禁军吗?】
“阿泰尔,你还好吗?”
赫利俄斯的呼唤把他惊醒。阿泰尔的头脑中短暂飘过他的好室友放下战戟抬手给他一发大火球的场景,然后因为这种荒诞的想象直摇头。纯正的禁军是与灵能绝缘的,这是一条铁律。他现在紧急要做的是求证他控制这些飞天镜子的能力是灵能还是不是。
【能读取思想,肉眼无法看见,来去无踪,和灵魂关系密切……你倒说说这不是灵能这是什么?】
【等一下,他们看不见?】
禁军虽然不能使用灵能,但是他们本身有着极高的灵能抗性,在一些场合中他们对亚空间力量的使用似乎有相当敏感的觉察能力。
如果这些镜子真的是灵能的体现,那先前它们刚出现的时候就应该已经被发现了才对。那时有如此多的禁军卫士在场,绝不至于有大规模亚空间反应在他们眼前而一个人都没有发出示警。
禁军们在场时整个大训练场几乎变成了旋转的镜宫,在他们离开后那些镜子没有再以那样庞大的规模出现。这两个现象之间没有关联是不太现实的。可如果那些镜像真的是他们思想的具象……窃取禁军的思想是不是太容易了?说好的坚若精金的意志屏障呢?
难道真如他最初的某个猜测一样,他们全都知道,只是不说?
这也太阴谋了。但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阿泰尔努力地想。禁军对灵能感知敏锐,对灵能使用又持有微妙的敌意。也许,他可以在某位禁军面前再试一次,用故意招惹的姿态试探出对方的态度。
【大家都是禁军,有一点神情流露我仔细观察总是能发现的吧?】
阿泰尔满怀期待地看向赫利俄斯,尝试召唤出他的思维具象。
【对着dio这么搞我有可能会被打死,但如果我作弄的人是赫利俄斯,看在我们住一个房间的份上他应该会手下留情的……吧?】
阿泰尔的表情僵住了。
从他的视野里可以看到大训练场又被填满了。那是无数闪亮的镜面在黄昏的天幕下盘旋,数目庞大,光华诡谲,整齐地变化着阵列,如同暮色中归林的鸟群。
怎么会呢阿泰尔,这空旷的场地上明明只有你和赫利俄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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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尔,你还好吗?”
问了好几声阿泰尔都没有回应,那就是不好了——向阿泰尔快步走去时赫利俄斯如是想。
阿泰尔静悄悄,是又要发病的前兆。就算不是禁军,仅仅头脑清醒的人也是不会蹲在机仆的尸块里戳着血玩嘴里还说着什么“原来是你啊”这样的怪话的。阿泰尔在被迫击杀机仆的过程中大概被刺激到了。他最好赶在发作之前把阿泰尔安抚下来。
“你该休息了,我带你回房间。”他说,“随时将自身保持在最佳状态以便侍奉祂是一个禁军卫士应尽的职责,而此刻你已经筋疲力尽。不过无需担忧,你现在只要小睡一会儿就能恢复过来。”
如果安抚不了,那就只能再用麻醉药剂让他沉睡了。阿泰尔又一次在皇宫打闹的结果,瓦洛里斯统领是绝不会接受的。
“阿泰尔?”
阿泰尔抬头看向他,金色的眼睛如警示灯一样绽放着危险的光。
他咆哮一声,出口的却不是赫利俄斯预料中的野兽的吼声。那是人类的语言。平常之语,以最速发出为目的,充斥着急切和担忧。那是在行动中向同伴发出的警告,那是同伴会做的事情。
赫利俄斯反应不慢,他只是没想过会在如此早期便与阿泰尔处于这样的情景中。
“离开那里!”
阿泰尔大喊一声扑向赫利俄斯。
单分子金属丝线骤然划过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在他们周围,无数这样致命的丝线交织出一张锋利的网,将遇到的一切物体切割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