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于彼阴影之下(上)
“OH NO!OH NO!”
阿泰尔·金的惊慌叫声在整个大训练场中闪动回荡,其中透露出的真挚恐惧情感足以令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赫利俄斯面色如常。他是阿泰尔的监护者,不能像他的同事们一样捂脸不看。后者们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某些令人担忧的变化,一道新的命令拯救他们于尴尬的处境,他们拖着伤员离开,动作和来时一样迅速。
大训练场又恢复了最初的景象:年轻的禁军阿泰尔——一旁站着他的天鹰盾——被机仆满场追打。
“阿泰尔,你依旧拒绝向它们出手吗?”赫利俄斯叹息道,“你就算站定在那里,他们都能把自己撞碎在你的铠甲上。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恐惧疼痛而产生了软弱,但我的同伴们围攻你的时候你默默承受了全部并打出了漂亮的反击。所以问题回到了原点:阿泰尔,你为什么不肯攻击机仆?”
“我做不到!”
阿泰尔大喊着,挥动他的长戟试图驱赶那一个个摇晃着逼近他的活尸。闪亮的刀片只要再往外伸出一点就能把机仆脆弱的身躯削成肉片,但他退缩了,从机仆的包围圈中跳出去,跑得远远的。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些机仆是很容易对付的目标。即使经历了恶战,盔甲残破,血流满地,他还是能从正面化解多名阿拉琉斯禁军的合力围攻,他没有理由败给几个机仆。
【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吧!】有声音在他身体里怒吼,【万夫团里怎么会有你这样丢人的玩意儿啊!】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呢阿泰尔,你为什么做不到?
他尝试顺应身体里的声音,做出迎击的动作,但是当他与机仆的距离靠近,另一种声音就会占据上风。
【不要。不要。远离。远离。】
那种恐惧不属于他。那种逃跑的欲望也不属于他。是他身体里的另一种本能感受到了它们,把这些外来的情感强加给了他的意志。他不知道怎么抵抗它。
“检测到装甲损坏,已严重影响运作,请立即停止并接受维修。”
他差点撞上了一个飞行的小颅骨,但及时刹停了。那个小东西滴溜溜地围着他转一圈,眼里红光随着语音一闪一闪。
阿泰尔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机仆。
“在这种时候?我可谢谢您嘞!”他大喊一声,化作一道残影从伺服颅骨的视线里消失。
“你们不要过来啊!”
他的声音从训练场另一头传来。恐惧和抗拒随着机仆们的脚步咔咔追上。
.
颅骨于是飞走了。
它攀升高度,从挥舞刀刃的机仆们头顶飞过,从摇头叹息的赫利俄斯身边飞过。它高高飞起,消失在看台廊柱后面。
红色的光芒依旧在它眼中闪耀,映出一串串二进制代码,就像它这么一个低级的伺服器也能有自己的思考,从它眼中就能看出它正盘算着发送什么内容的信息一样。
还有其他的声音,还有其他的信号。在这里,在那里,有无数双和它一样的机械眼睛眨动着红光。
“这些王座守望者有愧于他们手握的权力!他们号称是帝国现存的最强大的战士,但看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在皇宫里裸奔吗?他们中间最后有人被看到干掉任何东西是在什么时候?这些金色花瓶拿着最好的装备,却蜷缩在王座边毫无作为!毋庸置疑,禁军要为他们在帝国治理上的失职负责……”
有大胆的声音在议政殿中回响,每一个用词都尖锐得令人惊骇。这种狂妄的原因显而易见——那属于被指控者的保留席位在这一万年中闲置了太长时间。
支持小颅骨悬浮空中的反重力引擎嗡嗡作响。它轻车熟路地从各个管制区飞过,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漆黑的枪口前飞过。皇宫安保系统为它放行。
电磁、灵能,在视觉之外的空间中有各种信号滚滚流动在它身边。泰拉是整个帝国的中心,从这里发出的指令决定着帝国境内无数民众的生死,无数部队的存亡。在这个时代,人工智能已经成为了危险的禁区,想要依靠那些性能或许连它们原始祖先都赶不上的机械支撑起如此庞大帝国的运作,大量人力就成为了耗材。
“我从记事起便不记得我的母亲。我靠经文和阵亡者名单识字。我在电棍殴打和饥饿中长大。我几十年的生命中未曾离开过我工作的高塔。我从未见过日出。我的皮肤不曾感受到拂过地表的真正的风。我知道我活着的时间里,我的耳朵将永远无法摆脱引擎和熔炉的嗡嗡声。我不知道更好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绝望的声音在呜咽。这是潜藏的心声?还是真正吐露出的呼喊?如果是后者,在出口的那一刹说话的人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最好的结局是被做成机仆以尽最后的价值。
小小颅骨冷漠地往前飞行。它听着,它打着报告。另一些激进的声音汇入它的思想。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抗议,可是看看在我们的周围,活着的人们成片成片地死去,高高在上者未曾投下一点怜悯。”
“祭司们告诉我们要对现有的一切心存感激,但我们有什么可以感激的呢?在泰拉上,所有人都爱帝皇,所有人都无比虔诚,但我们将为帝皇而死,还是因为那些腐败蛀虫犯下的罪行而饱受折磨呢?”
“我的兄弟姐妹们啊,我的人民!让我们团结起来吧,手握大权的狗屁高领主们不会在意这颗星球上有多少无辜生命消亡,我们必须自己争取充足的食物和衣物,保护自己免受恐怖侵害!”
小颅骨在诸如此类带有煽动性的演讲中加快了飞行速度,一头钻进了档案室。在那里它的支配者召唤了它,用一根银色的手指轻轻摩挲它表面铭刻的工号。
她是一名战士。披挂银甲,穿着棕灰色皮毛所制的斗篷。银色的面甲遮掩着她的嘴和下半张脸。她低下头时,高束的黑色发髻微微摇动。她抚摸着那个伺服颅骨,就像猎手抚摸爱犬。
她是一位女王。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或在明处或在暗处的镜头都是她的耳目,每一个被神甫们称作有“自主机魂”的机械都听凭她的调遣。信息的潮流在她手中汇集,关键性的裁决由她发布。
她注视着,她观察着,她代行审判决定生死。官员们的狂言厥词被封存留作日后的罪证,心神不宁的工作者们没有注意到老旧系统在悄然间自动运行。革命家的言行被记录、被审视,决定他们日后的去留,那些被鉴定为叛乱的组织,他们的据点将与邪教巢穴一样被标明。
‘dio,你在听吗?’
这是一个思维信号,并不是声音语言。这位女士仍如她外表看起来那样寂静。小颅骨绕着她飞转,残留的脊柱尾巴咔哒咔哒地摇甩着。随着女士手指在它头顶轻轻一点,明亮的红光从它眼眶中投射出去。
一个人影在光芒中成形。
他是一名禁军,黑色盔甲说明他可能是一名影牢监。他带着头盔,表情无法揣测。他站在银甲女士对面,低头看向她,没有像执勤时那样站得挺拔,也没有随意到拉开椅子坐下。
“喜马拉雅女士。”
‘dio。’
黑甲禁军狄奥多西颔首致意,而他的寂静修女用古老的手势向他回礼。在这个时候,他们相处的姿态像极了一万年前的帝皇之爪。
“你是为他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