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银冕之龙的注视
哈伊娜才刚离开不久，詹姆斯·莫里亚蒂就提着一个沉重的手提箱回到了家中。
“监察局的人这才走吗？”
老詹姆斯刚一进门便开口问道。
他显然是与哈伊娜在庄园门口碰面，并寒暄了一阵。
詹姆斯是一位看上去彬彬有礼的老绅士，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灰色的瞳孔有些浑浊，眼眶深邃，头发花白而稀少。他的皮肤却保养的很不错。面颊瘦削，颧骨较高。虽然穿着外套时看起来很瘦，但脱下外衣时就能立刻感觉到他并不瘦弱。
他说话时总是温声细语，带着一口拖着长音、软而翘舌的精灵腔。一看便知他有相当不错的家教，脾气也绝对差不了。
他在门口放下手提箱，一边脱下他的双排扣长风衣、摘下礼帽交给在门口侍立的贴身男仆：“他们的人不会盘问了艾华斯几个小时吧……嗯，谢谢，韦德。记得一会把这个箱子送到艾华斯房间里。”
“是，先生。我记下了。”他的贴身男仆一边小声应着，一边拿着东西退了下去。
“哈伊娜小姐迟到了。”
老精灵并没有选择为她隐瞒情况，而是直言表达不满：“她总是这样，想着礼帽就落了领带，冒冒失失的。再继续这样下去，她早晚会错过什么大事、被她的上司狠狠教训一顿。”
“早晚的事，就等‘早晚’发生了以后再说；她要是因为自己的坏毛病而犯了错，那就让她的错误来教训她。”
老人只是笑了笑，眯着眼温吞道：“不要因为她以后可能会犯的错误而责骂如今的她，奥斯瓦尔德。你只是她的教官，又不是她的上司。”
他对自己这位叫做奥斯瓦尔德的精灵管家相当友善亲近。
这也很正常，因为在六十多年前，他和如今的艾华斯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同样是被奥斯瓦尔德看着长大的。
除了老管家以外，这栋宅子里还雇佣了其他十六位住家仆人——包括一位女管家、两位贴身女仆、两位贴身男仆、两位女仆、五位男仆、一位厨娘、两位帮厨、一位车夫。艾华斯的那位大哥平时不会回家，家中的主人除了他和尤利娅，就只有老爷子了。
詹姆斯平日里行事低调沉稳，即使对仆人们也很客气。虽然他平时很少会笑，但他却也从不会向下人生气、发火。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几十年来都从没有人见他发过火、动过怒。即使面对再无礼的客人时，老人也始终不卑不亢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是的，老人。
虽然詹姆斯名义上是艾华斯的养父，但实际上他的年龄足可以做艾华斯的爷爷了。
这也很合理……他收养艾华斯的时候，艾华斯才只有六岁。而如今艾华斯已经十八岁了。
艾华斯和尤利娅的大哥爱德华·莫里亚蒂，是在八岁的时候被詹姆斯收养的。如今他已经三十五岁了。
“……爸爸。”
站在艾华斯身边的尤利娅迎了过去，轻声问好。
她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把脑袋凑了过去，被老人怜爱的摸了摸。
“今天身体如何了，尤利娅？”
他认真问道：“有好好吃药吗？”
“已经吃过了。”
尤利娅轻声道，声音给人一种如幻梦般的透明感。
“早点休息，别看书看太晚了。知识是永远也学不完的。”
老人悉心叮嘱着：“晚上不能晚于九点睡，你身体不好——听到了吗，尤利娅？”
见自己说着说着，尤利娅的视线就开始往旁边飘，于是他声音稍大了一些，强调道：“尤利娅？”
“嗯，我知道的。”
尤利娅模糊的回应着。
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再度强调道：“别熬夜，你这傻姑娘。
“你又不出门，白天和晚上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那不如早点睡，有什么书白天再看。这样对眼睛也好。”
他说着说着，尤利娅又不吭声了。
老詹姆斯也没辙，只能强调道：“我现在老了，熬不起夜了。晚上十点我就得睡，你要有什么问题我也没法给你解答。但你如果白天看书的话，有不懂的就可以随时来找我。明天没我的课，我这次会在家里待好几天。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行吗？”
“……好。”
尤利娅这次不装听不见了，她认真的抬起头来、如红宝石般的眸子注视着老人：“我最近在看炼金学方面的书……来自【均衡】道途的论述。爸爸了解这方面吗？”
“家里所有的书，爸爸都懂的。”
老人平静的说道：“九大道途，爸爸都懂一点。”
他的语气平淡，却有一种自信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我今天一定早睡。”
女孩伸出两根手指在耳边指天，认真说道：“我发誓，说话算数——”
“别。”
老人却只是伸出手来，把女孩的手指轻轻弯曲，缩回了拳头。
“不要这样。”
詹姆斯严肃的说着：“这是【简单誓言】，是有灵性的手势。若是违反了誓言，真的会被惩罚的。”
“……我只是想试试。”
尤利娅小声说道：“我今天刚从书上看到的……我刚刚的手势正确吗？”
“正确。所以下次不要再做了。”
老人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快去吃饭吧，我有事和艾华斯说。”
尤利娅应了一声，就跟着奥斯瓦尔德去了餐厅。客厅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詹姆斯恢复了沉默，坐在了艾华斯对面。
老人拿起那杯哈伊娜监察没有动过的茶水，将它倒掉之后又为自己添了一杯热茶。
看着一声不吭的艾华斯，他攥着茶杯轻声问道：“你感觉……现在的状态如何？它还稳定吗？”
他所说的，正是艾华斯所契约的影魔。
这种事根本瞒不过养父的。
既然艾华斯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家中，那就说明多半是奥斯瓦尔德管家把昏迷状态的他带了回来。那詹姆斯肯定已经给他检查过了身体，并且进行了简单的通用封印。至少没有让影魔在艾华斯昏迷的时候就接管他的身体。
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在“未来”的画面中，那个疯癫阴沉、佝偻着腰的詹姆斯·莫里亚蒂，与眼前这位关切自己的慈祥老人，看上去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在他记忆中的，全都是詹姆斯对他疼爱的画面——
在艾华斯十岁出头的时候，他曾有一次无意间说自己有些怀念在孤儿院的时候，米苏大妈在过节时会给他们做的特制炸鳕鱼排。
结果第二天米苏大妈就被高薪请到了家中当了一阵子帮厨。不只是特制炸鳕鱼排，包括她所会的其他“平民菜式”也都一并教给了家中的厨娘。之后请她离开的时候，还额外又送了一笔酬金。
当时吓的艾华斯，至少有半年多没敢说自己想吃或者想要什么东西。就怕自己前脚刚说完，后脚立刻就买了过来。
哪怕是还没有回忆起前世记忆的小艾华斯，他对自己的认知也一直都很清晰——他终究不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的亲生儿子。他不配理所当然的享受这种优待。
也就是艾华斯自己比较懂事，才没有在这种娇惯下变成什么纨绔的模样。
所以如今艾华斯看向养父时，总觉得心情复杂。他还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剧情开始的时候养父还不是幕后黑手？亦或者说，是在阿瓦隆王国分崩离析之时，他才堕入了邪道？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原剧情里，在阿瓦隆王国分崩离析之时，艾华斯就跟着主角逃往了教国。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与养父就已经分别了。再度相逢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说不定……
是这三年内发生了什么事呢？
……可是，那样又无法解释艾华斯作为间谍，打入到“玩家”身边这件事。
“——艾华斯？”
看艾华斯又陷入沉思中，老人再度轻声唤道：“不行的话，我去找主教大人帮你驱散掉附体的恶魔吧？”
“……啊，我没有问题的，父亲。我从他们那伙人手里得到的恶魔知识里，恰好就有封印影魔的手段。”
艾华斯抬头说道，露出了安慰的笑容：“我刚刚在想的是其他事。”
“那我相信你。”
养父缓缓点了点头：“你昨天找我要的材料，我已经带回来给你了。绞刑架上的绳索还好找……车裂之刑的死者头上的钉子，这个实在太难找了。女王即位后就已经废止了车裂刑，我是从博物馆里面找到的。
“我不知道你之后还要不要，我把现存的四根都带回来了。馆藏记录也处理的很干净，一切都不必担心。还要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再轻易相信外人了。”
……这么快就找到了？
艾华斯有些不敢相信。
他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养父就真把它们找来了。
这就是在阿瓦隆王国还存在时，莫里亚蒂家族所能发挥的力量吗？
“太好了！有了它们，我就能更稳定的封印影魔了。”
艾华斯心中一暖，发自内心的感激道：“谢谢你，父亲！”
他索要的这两个仪式材料，其实并不是封印影魔用的。因为坐轮椅就是最简单也最稳固的封印法，这就是四年后星锑王国的恶魔学者们测试出来的最优解。
“那我今天就不吃晚饭了！”
他心中有些痒痒，看上去有些迫不及待。艾华斯本来就是这样的神秘学狂热爱好者，他如今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完全不会有什么违和感。
“我来吧。”
看着艾华斯要自己推着轮椅离开，老詹姆斯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了轮椅后面，推着艾华斯前往了他的房间。
在路上，老人轻声说道：“艾华斯，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爸爸还是得说一句。
“在仪式上，一定不要使用人类、以及人类的尸骸作为材料与祭品。除此之外，你要什么材料爸爸都会想办法给你找到……可以答应爸爸吗？”
听到这话，坐在轮椅上的艾华斯有些讶异的微微睁大了眼。
倒不是因为讶异于作为幕后黑手的养父，居然提出了这种看上去颇有道德感的要求……
而是因为他知道，老人说的这话完全正确。
直到“堕天司”降临，恶魔学者的等级上限提升，旧时代的恶魔学者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路子完全错了。
他们都以为恶魔学者的重点在于“恶魔”，却没有想到重点在于“学者”。
人类不能使用人类作为仪式材料，精灵也不能使用精灵。假如是被转化的亡灵，就不能使用任何动物的尸骨作为材料。这是“天孽”的禁忌。
凡是使用过同族祭品、触犯了天孽之罚的恶魔学者，都无法从这一职业中晋升为“大罪学者”。那些第五能级的恶魔学者们，只能将自己转化为各种恶魔。那甚至都不能算是进阶，只能算是用自己的职业等级换了一个比人类更强的种族模板。
毫无疑问，这样的上限与能力都会比作为英雄职业的“大罪学者”弱上许多。
而玩家从最开始就无法使用同族作为仪式材料，因此反而无法达成错误进阶的条件。
如今，詹姆斯却如此清晰的说出了这个秘密。
是巧合，亦或是……
艾华斯心中一动，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举在自己耳边并一字一句的说出誓言：“我发誓，不会使用同族的生命与尸骸，作为我的仪式材料与祭品。”
他话音落下，便突然看到了一片幻景——
在黑夜之中、雪山之上。
头上戴着白银冠冕，通体像是水晶、像是钻石又像是白银的璀璨之龙安静的注视着自己。
幻象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间，甚至半秒都不到。但艾华斯醒来之时，已是浑身冷汗。
【你感受到了‘威权’的注视】
【你得到了特性：威权-银之鳞】
【威权-银之鳞：以此痕为印，银冕之龙正注视着你，你曾立下的某一誓约不可违背。当你攻击任意违背誓约者时，获得+1有利（神性）】
“……不知道是你的幸运亦或是不幸，只是‘简单誓言’就让祂注意到了你。应该是巧合吧……”
艾华斯身后的老人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顿下了脚步。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慢慢推着轮椅，轻声说道：“但不论如何，威权之神听到了你的誓言，可就不能违背了啊。”
“当然……”
艾华斯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那激烈跳动到有些阻隔感的心脏：“我绝不会走上那条无法回头的堕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