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早期时光
我成长于斯的比利时,是欧洲一个很小的国家。生命的最初几年,我是在北海的一个小渔村度过的。它叫圣依代斯巴德[11],距法国边境约十公里。七岁那年,我开始在首都布鲁塞尔生活。圣依代斯巴德已不复存在,在大的城市扩张中被兼并了。现在,那个地方以啤酒闻名四方。
我总把自己先定位成一名欧洲人,其次才是比利时子民。这种定位是正常的,因为欧洲所有大的王国都曾统辖过我的国度。最后一个统治我们的皇家机构,是荷兰奥兰治王室(1544年成立,延续至今)。1830年,国人非常粗鲁地把荷兰人踢了出去。比利时现为君主立宪制下的联邦制国家。按语言来划分,比利时共有三个大区:弗拉芒区(荷兰语区)、瓦隆区(法语区)和德语区。
我们的国人都喜欢国王,君主立宪制下的国王。所以,在1830年,同胞们从德国东部请来利奥波德一世,让他做比利时的第一任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统治着德国东部的萨克森,他家和英国国王是亲戚。
1830年以前,比利时这个国家并不存在。1815年,在埃诺[12]伯爵领地的一座农舍附近,拿破仑被打得一蹶不振。击溃他的多方势力折中调和,比利时方于1830年得以建国。英国人喜欢这样揶揄我们:正是因为在你们比利时,拿破仑才遭遇了滑铁卢。但我们国人不以为忤,毕竟那个地方能为国家招揽四海的游客,能让我们获得旅游收入,以及餐饮等外围收入。滑铁卢一带的美食特别有名。
至于首都布鲁塞尔,早在石器时代就有迹可循了,但最早可考的遗迹,只有一座小教堂。它建于582年,至今仍在,成为某座罗马天主教堂的一部分。976年,这座天主教堂被布拉班特公国[13]收入囊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布鲁塞尔逐渐发展壮大,成了一个重要的贸易中心,并最终成为比利时的首都。
这座城市的荣耀岁月是在中世纪盛期[14]。这个时期是荷兰、法国和西班牙帝国的转折点,海外贸易开始蒸蒸日上,文化也变得多姿多彩,而布鲁塞尔正是这三个国家(尤其是西班牙帝国)的贸易和文化中心。
西班牙帝国由查理五世[15]立国。查理五世原是弗兰德伯国的伯爵,该伯国的首府就在比利时的根特。我们常开玩笑说,这位伯爵之所以搬到了西班牙,图的只是那儿的大好阳光。比利时常年阴雨,年均220天都在下雨。谁乐意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呢?
现在,由于气候变化,异常高温天气越来越多了,干旱地区有增无减,冬季气温也越来越低了。2020年,全球气候尤为恶劣。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居然说,地球上不存在气候变化这种现象。在我的祖国比利时,现在一到冬天,天气就更加寒冷了,和我小时候的冬天一样,人们能在运河上滑冰、打曲棍球;一到夏天,天气更热了,以前凉爽得很,连空调都用不着。
在整个北半球,自然引发的火灾越来越多;夏季热浪翻腾,冬季寒冷异常,极端天气令气温破了纪录,连北极的冰川和冰块也融化了。在比利时,以前哪出现过干旱!2020年上半年,极端天气在全球造成了大规模的破坏,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世界气候已到了临界点了!
多年以后,也是因为天气原因,我追随查理五世的脚步——去了西班牙。我到的城市是巴塞罗那,但第二次去就被踢了出来。我更喜欢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人,而不是卡斯蒂利亚人。佛朗哥[16]将军却不喜欢前者,嫌他们太社会主义化!感兴趣的读者如果想了解更多,我可以推荐一部饱受忽略的作品:《向加泰罗尼亚致敬》(1938)。乔治·奥威尔的这部非虚构的反战作品,较之雷马克[17]的《西线无战事》,更加真实,反战意味也更浓。就我个人品位而言,它远好过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
现如今,布鲁塞尔也是欧盟的行政首都。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中,历史古迹星罗棋布,布鲁塞尔大广场即是其中之一。它是欧洲最美的中央大广场,也是布鲁塞尔最富吸引力的旅游景点,本国人和外国游客都喜欢到这儿游玩。
在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岛以外的地方,古罗马时期的建筑保存下来的可能并不多。布鲁塞尔虽屡遭战争破坏,很多罗马式房屋、纪念碑却得以幸存。在我年少的时候,这些建筑仍非常醒目,默默诉说着过去的历史。若上苍假以天年,我希望能写一本《历史的哲学》,并赋予这种历史一个名字:潜在历史。
我的少年时代过得很快活。就当时所处的年代来看,长辈给我的自由多到令人难以置信,即便放到今天,恐怕也令人匪夷所思。2018年,在美国,犹他州不是出台了一个法案[18]吗?允许少年儿童独自去公园玩耍,独自去上学,放学后独自回家。在这之前,美国父母如果放手子女这么做,就会失去监护权了。要是搁在比利时,恐怕所有父母都没有监护权了!
没有成人干预的生活,我乐在其中。其实,真实情况是,长辈一边在远处监护着我,一边让我享受着自由。在成长过程中,我遇到了两位关键性的长辈,一位是波玛(当地对外婆的亲昵称呼),一位是埃玛姨妈。我和她俩都没有血缘关系,但那时的我对此毫不知情。波玛教会了我写字、阅读、倾听古典音乐。后来只要一读书、写作,我就播放古典音乐。
比利时国家广播电台有个乐团,埃玛姨妈是弦乐部的一员。她和我的许多老师都进一步拓展了我对书籍、古典音乐的爱好。每见我读完一本书,埃玛姨妈就提问我,如果我答非所问,她就要求我重读一遍。
我读的大多数书籍,面向的几乎都是成人群体,波玛和埃玛姨妈都认为:任何一本对成年人有益的书籍,自然也不会毒害到儿童。的确如此。现如今,童书出版商却希望降低书籍的语言难度。这会造成未来人口的低智化,导致社会上出现更多文盲,更多儿童将成为不懂语言的呆瓜!
波玛为帮助我学习,送了我一套法语版的《拉鲁斯百科全书》,里面有精美的插图。波玛和我说话时,一直用的是德语或俄语。后来,我把这套百科全书存放到了母亲的阁楼上。母亲执行火刑时,把它们也都烧毁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知道。
母亲患的是肠癌,转去安养院之前,她已经和病魔奋战了二十年之久。母亲一直都很坚强,从没诉过病痛之苦。我身上也有母亲的这种基因吧?希望如此!我太太却认为我没有!!!
我的儿童时代非常有意思,它被梦想所浇筑,且极富历险意味!每每在田间玩耍,玩得连家都忘了回时,波玛就端起猎枪,朝着弗兰德的大野兔放上两枪,好诱使我回家。这种野兔体型硕大,成年雄兔的体重能达到三十公斤。一只兔子够全家吃上好多顿。当地野兔成群出没。只是,人们不设陷阱,而直接用枪射杀,太残忍了!
儿童时代,我拥有自己渴求的自由,处在遥远监护下的自由。长辈的监护不显山不露水,我都没有觉察到。我一直认为,这样的童年真是太美好了。关于我的青少年时期,请详见《书籍与战斗机》。一些忙忙碌碌的专业人士,如精神科医生、心理学家、社会工作者等,草草翻完这本书,却罔顾书里的内容,在公开场合妄加评论:他的青少年时期一定非常凄惨。
这些专业人士不明所以,就敢发布半学术式官话,真是错得离谱,错到极致。要是在美国,少时的我一定会被诊断为多动症(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医生也一定会要求我服用阿德拉[19]。自2003年以来,美国儿童多动症患者越来越多,确诊率激增了43%。
近来,一些不会说欧洲语言的美国专家信口开河,说我们欧盟的人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家底,也不知道如何运转自己的国家。他们怎么不看看自己的国家?都乱成啥样了!他们哪来的底气,竟敢在世界上乱指挥,还坚持认为欧洲当以美国为楷模!我是一名欧洲人,并且是一名老欧洲人,他们怎么不问问我呢?顺便说一句,我是个自由的社会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