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上中学的时候,在我的祖国比利时,世界史是从古代中东、古希腊、古罗马的历史开始教的,然后是其后继王国的历史。欧洲文化渗透力很强,甚至渗透到一些小村庄。不管欧洲人有没有充分注意到,欧洲的历史和文化已经浸透了每一个欧洲人的生命。任何人只要愿意透过表层稍微看一眼,就会感受到历史的存在。对历史的这种特殊感受,我称之为“历史情结”。
当然,在欧洲生活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历史的存在。在苏联的列宁格勒(今俄罗斯圣彼得堡)、莫斯科,我也能感受到历史的气息。而在中国,这种感受尤为强烈。我第一次来中国是在1982年,一迈入北京机场,历史气息就扑面而来。那时的北京机场,既不美也不实用,却令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历史和文化并存的国度。这个国度既让我感到陌生,也令我一见如故。
从机场到北京大学的路上,这种感觉仍挥之不去。中国让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历史感。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我对这个国家的历史和传统看得更加清楚了。二者相互交织,如水乳交融。两德统一之前,我去东欧看了看。那儿的大城市也让我有一种同样的感受。
欧洲国家、中国和俄罗斯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也都有着古老的传统,并且都被很好地记录了下来。一走进这些国家的海关,你的历史感就会油然而生,你会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国家”。1961年,我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是在欧洲起航,在纽约上岸的,我感觉自己只是到了一个城市,而不是一个国家。纽约这个城市的地位高高在上,凌驾于它所在的美国之上。去澳大利亚墨尔本访友,我也有着同样的感受。所有移民国家都一样,这是它们共同的命运。
三十年前,由于命运的巧妙安排,我遇到了资深出版人李景端先生,他是译林出版社首任社长。《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出台后不久,大陆召开了一次国际版权贸易会。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我认识了李景端。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的积极推动者,我和太太陈历莉作为版权代理人,自然也是该部法律的拥护者。
译林出版社出版了很多欧洲文学作品,其中包括詹姆斯·乔伊斯的大作:《尤利西斯》。年轻时,我也读过这部作品,读起来感觉艰深晦涩,实属没罪找枷扛。我问李先生:“翻译这本书,译者用了多长时间?”他简短地回答:“半辈子!”
在2017年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我和译林出版社的顾爱彬、谢山青两位社长不期而遇,他们邀请我写写我客居中国三十余载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我欣然应允了。我曾在南卡罗来纳大学东亚系(当时叫远东系)任助教,几年后被芝加哥大学聘为教授,兼任该校远东图书馆馆长。
有些人问我:“你为什么离开了美国?”我答道:“我把桥梁烧掉了,即连接我和美国的桥梁。”我对美国有些负面看法,觉得它太浅薄,也太形式主义了。所以,我决定休两年学术假,先去中国台湾待一段时间;等假期结束,就不回美国了。我想回到我的出生地——欧洲。中国台湾给了我一笔研究经费,让我研究清朝的历史,但那里的学术界也非净土,总让我想起美国的大学。然而在台北,我遇到了我的现任太太历莉。算到今年(2021),我俩已经结婚三十多年了。我没有返回欧洲。在台湾生活几年后,我终于搬到了大陆。
这本书原本打算在2020年初出版,几次三番延误,皆因一件事:新冠疫情。
武汉疫情暴发的时候,我和太太正在马来西亚纳闽联邦直辖区。纳闽是一个约九十八平方公里的小岛,岛上只有八万居民,四周全是南海的海水,没有任何工业污染。我们在岛上有个过冬的家,非常安静。大门离海边只有二十米。我们在新闻里看到,中国大陆许多地方疫情肆虐。有些朋友本打算来看我们,但是航班都被取消了。
2020年3月18日,马来西亚封国。我们既无法回到上海,也无法离开马来西亚。熬到10月11日,才终于赶上了吉隆坡飞上海的最后一趟航班。要是错过了这趟航班,恐怕到今天,我俩还困在马来西亚呢。高兴的是,我们总算回来了。在上海家中重写这篇序言,令我感到久违的安宁。
IN PEACE! SHALOM ALEICHEM! AS-SALAMA ALEIKEM! PAX VOBIS![5]
2021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