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意义的韵律性特征
常晨光（中山大学）
摘要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自然语言的三种元功能的体现方式不同。作为人际意义的一个重要方面，评价意义的实现是韵律性的，具有明显的累积特征。本文在综述Martin ＆ White对评价意义实现的不同韵律模式分类的基础上，对一篇社论的评价意义进行分析，尝试考察语篇中评价意义体现的不同韵律模式之间的互补关系。我们认为，在具体的词汇和小句层面讨论评价体现的同时，结合语篇体裁分析和语篇的宏观结构模式研究评价意义将是非常有益的。
关键词 人际意义评价韵律性体现
1 引言
元功能的思想是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核心思想之一（Halliday 1985，1994；Thompson 1996；胡壮麟等2005）。语言作为社会人的有意义的活动，是做事的手段，在交际中除传递有关主客观世界中的经验之类的信息之外，还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们使用语言与别人交往，建立和保持人际关系，用语言来影响别人的行为，表达自己对事物的主观判断或评价，试探或改变别人的看法，等等（Thompson 1996：69）。这就是语言的人际元功能。
人际元功能主要是通过语气系统和情态系统来体现的。因此，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人际意义框架中，人际意义可概括为个人的（personal）和互动的（interactive）两个方面。其中，小句中的互动由语气系统来表达，它使小句成为一个交际行为；而说话者个人的判断或态度等主要由情态和评价资源实现（Thompson 1996：69）。
Martin（2000，2007a）认为，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人际意义框架的发展经历了两个大的阶段。在20世纪80年代，系统功能语言学者们主要关注的是人际元功能中互动的一面，而有关个人的态度和评价的意义则被忽视。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Martin等人（Martin 1992，1997，2000；Martin ＆ Rose 2003，2007；Martin ＆ White 2005；Eggins ＆ Slade 1997；White 1998）重视对语言的评价功能的研究，提出了评价系统理论，进一步发展了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人际意义框架，使人际意义中个人的一面得到更多的关注。Martin（2007a）将人际意义框架的这种发展趋势概括为从INTER-personal 到inter-PERSONAL的变化。
评价理论对态度性人际意义进行了系统化分类。在评价理论中，评价性资源被分为卷入（engagement）、态度（attitude）和分级（graduation）三个次系统，如图1所示。
图1 评价系统（Martin ＆ White 2005：38）
其中，态度指的是人们借以对人的行为、事物、事件或状态等表达肯定或否定评价的意义资源，它又被分为判断（judgement）、情感（affect）和鉴赏（appreciation）三个子系统，分别属于伦理、心理和美学范畴。评价系统中的卷入系统涉及说话者和语篇中各种命题、主张和声音的关系。分级系统则是说话者借以对评价强度等进行分级的资源（王振华2001；李战子2002；胡壮麟等2005）。
2 意义的不同体现方式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自然语言的三种元功能的体现方式不同。受派克“语言作为粒子、波浪和场”的启示，Halliday（1994：190）认为，概念意义的实现方式是粒子型（particulate）的，语篇意义的实现方式是格律型（periodic）的，而人际意义的实现方式则具有韵律的（prosodic）特征（胡壮麟等2005：13）。Martin（1997）用图2对比体现不同意义的结构形式。
图2 体现不同意义的结构形式（Martin 1997）
Halliday（1994：190）认为，概念意义的表达是粒子型的，具有不同功能的结构成分边界清晰，各司其职。这些“粒子”被人们形象地看作语言结构的基本单位（building blocks）。概念功能中的经验意义的构成是“单核的”。例如，我们可以清楚地划分小句的各个经验成分，并以功能的标签说明其功能。一个小句只有一个核心，包括过程（Process）和中介（Medium）等，还有其他成分，如施事（Agent）、受益者（Beneficiary）等参与者，以及环境成分（Circumstances）等处于相对边缘或次要的地位，如图3所示。
图3 小句中的核心性（Martin ＆ Rose 2007：95）
我们同样可以对小句以下的词组（如名词词组和动词词组）进行类似的核心性分析，确定其核心（如Thing/Event）和边缘成分（如Thing Qualifier/Event Quality）。
语篇意义的实现方式是格律型的。Halliday（Halliday in Thibault 1987）认为，语篇意义在各个层次的运动均呈波浪式，“从最小的波浪到最大的波浪”，并同时提出格律层级（hierarchy of periodicity）的概念。在小句层面上，句首位置的主位（Theme）和句尾的新信息（New）就是两个“小波浪”，如下所示（Martin 2007b）。
而在篇章层面上，格律体现方式则可以表现为更大的波浪模式：超主位/超新信息（hyperTheme/hyperNew）、宏观主位/宏观信息（macroTheme/macroNew）等。Martin ＆ Rose的语篇中的波浪模式如图4所示。
图4 语篇中不同层次的主位和新信息（Martin ＆ Rose 2007：199）
与概念意义和语篇意义不同，人际意义的实现是韵律性的（prosodic）（Halliday 1979：66～67；Martin 1997）。人际意义的表达不局限在小句的某一成分上，而是通过多个不同的结构成分得以体现，具有明显的累积（cumulative）特征。人际意义的实现常常弥漫于整个小句、话轮甚至语篇之中，由语法、词汇、音质、语调等多种资源累积而实现（Halliday 1994；Halliday ＆ Matthiessen 1999：527）。Martin（1992：11）曾通过下面的例子说明小句中人际意义实现的韵律性特征：
That stupid cretin is really giving me the bloody shits.
在这个小句中，韵律是连续地实现的，利用了所有可以用来表达态度的资源加强小句的否定评价意义。Thompson（1996：24）认为，这是一种功能共生（functional symbiosis）现象。因此，我们在分析人际意义时不应机械地把小句中的成分分割开来进行分析。在人际意义的体现上，形式和意义之间并不存在着一对一的关系，这一点从人际语法隐喻现象中也可以得到验证（常晨光2001）。
根据Martin ＆ White（2005）的分析，Halliday有关韵律的概念来自Firth的音系分析，强调韵律体现的非音段性模式，如元音和谐、节奏、语调等所体现的韵律。这种韵律结构在词汇语法和语篇语义的层面更难以捉摸，因为在书写系统的进化过程中韵律结构被模糊了。但Pike，Halliday等功能语言学者的研究已经揭示了人际意义的韵律性实现特征，为人际意义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础。Martin ＆ White（2005）指出，Halliday有关人际意义实现方式的韵律性特征的论述对于评价分析尤其适用。
3 评价意义实现的不同韵律模式
作为人际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评价意义的实现同样具有韵律性。从上节所引用的Martin的例子可以看出，小句中的否定评价具有明显的累积特征。
That stupid cretin is really giving me the bloody shits.
Martin ＆ White（2005：19～23）将评价意义实现的不同韵律模式分为三种，分别为饱和型韵律（saturating prosody）、增强型韵律（intensifying prosody）和主导型韵律（dominating prosody）。
（1）饱和型韵律模式
在饱和型韵律模式中，评价意义的实现是机会型的——韵律一有机会就会出现，共同建构某种评价意义，类似于音系学中的元音和谐。以下面的句子为例：
句中卷入意义（情态：可能性）的表达显然是韵律性的，渗透于小句之中，包括投射心理过程（情态隐喻）、关系过程（情态隐喻）、情态动词和情态附加语。换言之，情态在句中所有可能表达情态意义的地方出现，具有明显的饱和累加的效果。
小句中咒骂语的使用也常常呈现饱和型韵律模式，如图5所示。
图5 饱和型韵律模式（Martin ＆ White 2005：24）
在这个小句中，咒骂语fucken hell，the hell，shit累加体现否定的评价意义，是典型的饱和型韵律模式的例子。
（2）增强型韵律模式
在这种韵律模式中，评价意义的体现涉及态度的增强。按照Martin ＆ White（2005：20）的说法，其效果就是“音量更高”、“轰动更大”，使评价能够“在整个语篇中回响”。增强型韵律模式常用的手段包括各种各样的重复，类似于音系学中表示强调的音量增加和音调变化。另外，也可以通过使用修饰、感叹、最高级形式等体现。例如：
What an amazing album.“Love Struck Baby” starts it off and is one of their most famous songs.“Testify” is one of the greatest songs Stevie ever did.
通过重复手段增强评价意义更为常用，如下面Stevie Ray的“粉丝”在 Amazon网站上对他的新专辑发表的评论：
Awesome！ Awesome！ Awesome！ Awesome！ It’s very worth buying.Oh did I say that it’s awesome！ Thank you.Stevie ray！
（引自Martin 2007a）
这里，除其他手段外，awesome一词被重复了5次，增加了肯定的评价意义的强度。又如：
“That，” said her spouse，“is a lie.”
“It’s the truth，” said she.
“It，s a dirty rotten stinking lousy bloody low filthy two - faced lie，” he amplified.
（引自Martin ＆ White 2005：24）
在这个例子中，“he”在愤怒地反驳妻子时用了一个加强评价意义的句子，其增强型韵律模式可通过下图表示：
图6 增强型韵律模式（Martin ＆ White 2005：24）
在这个小句中，lie前面用了8个修饰语，大大增强了说话人所表达的否定的评价意义。
（3）主导型韵律模式
在主导型韵律模式中，韵律的体现与其辖下的其他意义相关。以人际元功能中的语气系统（mood）为例，英语的小句包括“语气”（mood）和“剩余成分”（residue）两个成分。语气成分由主语和限定成分组成，是在小句中实现语气（如陈述、疑问、祈使等）的成分，并同时表达时态、情态和归一性（Halliday 1994；Thompson 1996：45）小句中语气以外的部分为剩余成分，构成语气、情态和归一性等意义的辖域（domain）（Martin ＆ White 2005：24）。例如，否定的归一性的实现就具有主导型韵律特征，虽然通常集中在限定成分上，但也可能在剩余成分中得到体现，这在所谓“非标准”英语中尤其如此。
“If you don’t get no publicity，you don’t get no people at the fight，”...“If you don’t get no bums on seats you don’t get paid... Anyway I enjoy it.”
（引自Martin ＆ White 2005：21）
在主导型韵律模式中，评价意义虽然可以在局部得以实现，但它对更大的一段语篇产生影响，主导辖域内评价意义的韵律。例如，在It’s amazing what nonsense people will believe一句中，主导型小句中的评价显然主导着辖域内人际意义的取向。另外，感叹句、句首的评论附加语、人际语法隐喻等都是实现主导型韵律的手段。例如：
图7 主导型韵律模式（Martin ＆ White 2005：24）
4 评价意义的不同韵律模式在语篇中的互补关系
Lemke（1998）指出，评价的实现往往是韵律性的，也就是说，评价的分布贯穿于小句，并超越小句与句子界限。从Martin ＆ White（2005）对评价意义实现的不同韵律模式的分类可以看出，各种模式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在建构评价意义时所呈现的累积特征，即多种手段在小句和句子中共同作用。
然而，Martin ＆ White所讨论的三种模式并不是截然分离的，它们之间也存在着互相补充的关系。如果我们在更长的语篇中结合语篇意义的格律型实现方式来考察评价意义，就会发现不同的评价韵律模式之间存在着互动互补的关系。
下面是 2007 年 2 月 21 日 Michelle Malkin 发表在 National Review Online 上的一篇社论The Empress Has No Armor，主要是批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对布什政府的指责没有根据，只是选战中的策略，旨在误导选民。限于本文的篇幅，我们这里只完整地提供社论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其他段落仅摘选其第一句和/或最后一句，以尽量反映社论的整体内容和评价取向。
The Empress Has No Armor
——Sen.Clinton Uses Body Armor as Red Herring
[1]Look out：Hillary Clinton is pulling the armor cloak from her rhetorical closet again.As long as she pairs it with a skirt，Italian designer Donatella Versace approves.But for any leading presidential candidate with a shred of integrity，this political wardrobe malfunction goes in the “fashion don’t” column.
[2]In her latest campaign video，Hillary attacks the Bush administration for sending soldiers off to battle unprotected：“... It’s a disgrace.”
[3]Whenever leftists need to show they really，really do care more about the troops than their political opponents，they pull out this armor card.... Now the Army is being pummeled again by vultures and opportunists with no clue about the complexities of military logistics.
[4]The democrat’s latest talking point involves a reported shortage of armored Humvees in Iraq.... The meme has penetrated from Hillary and Ted Kennedy down to every last，lowest - level Democratic strategist looking to burnish pro - military credibility.
[5]But the Army reminds its critics that ...
[6]Capt.Aaron Kaufman... told me：This is simply another red herring...
[7]Capt.Matt Schoenfeldt... also sent me his reaction...
[8]The armored upgrade program is a tremendously successful program...
[9]Z.E.Boggs，a sergeant in the Army Reserves who recently returned from his second deployment to Iraq，summed it up：“We have come so far since the early days of the war that the armor issue is a joke.Only those who don，t have a clue about the reality of the war in Iraq make it an issue.”
[10]Put another way：The empress has no clothes.
这篇社论的标题The Empress Has No Armor和副标题Sen.Clinton Uses Body Armor as Red实际上起到宏观主位的作用，通过对习语the emperor has no clothes的活用，说明希拉里（the empress）指责布什政府未能对派驻伊拉克的部队提供充足的装甲车辆是毫无根据的。民主党人的批评只是为选举而抛出的迷惑选民的花招（red herring）。这个宏观主位确定了整篇社论的评价取向，并在最后一段的宏观信息中得到呼应“Put another way：The empress has no clothes”。因此，从语篇的宏观层面上来看，评价意义的体现属于主导型韵律模式。
在社论的正文部分，评价意义的体现则更多地呈现为增强型韵律模式和饱和型韵律模式。否定的评价在各段落中得到重复和增强，如第[1]段中的pulling the armor cloak from her rhetorical closet again，this political wardrobe malfunction goes in the “fashion don’t” column 等比喻性评价；第[3]段中的pull out this armor card，vultures and opportunists with no clue about the complexities of military logistics；第[6]段中的This is simply another red herring....；第[9]段中的 don’t have a clue about the reality，以及第[10]段中的The empress has no clothes等。在语篇的某些局部，否定评价意义的体现也可能呈现为饱和型韵律模式，如在第[1]段中，习语the emperor’s new clothes构成整段的隐喻“主旨”，作者围绕这个隐喻做文章，每句中都有评价型的隐喻成分出现，如the armor cloak，rhetorical closet，pairs it with a skirt，designer，this political wardrobe malfunction，the “fashion don’t” column等，使习语的隐喻意义得到充分“挖掘”，显然属于评价意义体现的饱和型韵律模式。
总之，在这篇社论中，评价意义实现的不同韵律模式共同作用，使语篇的否定评价意义得到明显的累积和加强。
5 结语
人际意义的实现与概念意义和语篇意义不同，具有韵律性特征。作为人际功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评价意义的实现方式同样是韵律性的。本文综述了Martin ＆ White（2005）对评价意义实现的不同韵律模式的分类，并在此基础上，通过对一篇社论的评价意义分析，尝试结合语篇意义的格律型实现方式来考察语篇中体现评价意义的不同韵律模式之间的互补关系。我们认为，在词汇和小句层面讨论评价体现的同时，结合语篇体裁分析和语篇的宏观结构模式研究评价意义将是非常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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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odic Features of Appraisal Meanings
Abstract：In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association is made between kinds of structure with kinds of meanings.As an important interpersonal component，appraisal is realized prosodically，spreading and cumulating across a clause or a longer stretch of language.Based on Martin ＆ White’s classification of the three types of prosodic realization，viz.saturation，intensification and domination，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omplementarity and interaction of the different types of prosody in text.It is argued that appraisal studies can be more fruitfully conducted if generic features and discourse structures are also taken into consideration alongside micro-level lexical and clausal analyses.
Key Words：interpersonal meanings；appraisal；prosodic realisations
作者简介：常晨光（1966— ），男，博士，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应用语言学。通讯地址：广州市新港西路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510275。E-mail：flsccg@mail.sys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