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萧太史铁峰集潮阳萧与成宗乐著(正德丁丑翰林)
潮阳萧与成宗乐著
邑志列传
萧与成,字宗乐,潮阳人。父廷国,性孝友,积德种善[1],以贻子孙。以子贵,赠检讨。与成弱冠中正德癸酉解元,登丁丑进士。考选庶吉士,授检讨。与修《武宗实录》,赐金绮,晋修撰,丁外艰。既免丧,叹曰:“母老矣,曩以升斗之禄,不及视父含,忍复蹈之耶?”有司劝驾,终不应。家居,建宗祠,广祭业,修谱牒,宗法大备。至邑有虚粮,白诸当事,以桥税抵云。
长子端蒙,字曰启,登嘉靖辛丑进士。选庶吉士,出为御史,按贵州,再按江右。二省程录,皆出其手,为海内传诵。又陈时政十余疏,多切利弊。其文亦修雅迈俗,所著有《同野集》。次端贲、端升,同中嘉靖丙午乡试。端贲授灵川知县,升延平府同知。端升字曰阶,计偕过桐江,问学于文恭公罗洪先者数月;授柳州罗城知县,改教新会,升琼州教授。家居尤严礼教,卒年八十三。太史焦竑为之铭。孙贻朔,由贡授平阳通判,升左州知州。有贤声,今祀乡贤者凡四世。
校记
[1]积德种善,顺治《潮州府志》作“积书种德”。
萧太史铁峰集题辞
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动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惑其志。铁峰太史,少登巍科,入翰苑,翱翔碧驼金马之间,以文学结主知。公孤卿相,匪异人任耳。乃经德不回,浮云富贵。告归后,依依膝下,不愿以三公之贵,易其一日之养。庶几能以天爵自尊者矣。
至于有子克家,隆隆鼎盛,则又其得天之独厚者。士大夫急流勇退,继起有人,岂非人生至乐哉!今读其文,粹然经籍之气。以青云之学士,作绿野之高人。仰德辉者,如绛云之舒卷空中,威凤之遨游郊薮,蔚然盛世之祥也已。
后学顺德冯奉初题。
《东坡寓惠集》序
《东坡寓惠集》者,集东坡苏文忠公寓惠时所作也。公之文章,天下皆诵而式之矣。而复摘为是集者何居?今夫前闻人之居是邦也,后之君子履其地,思其人而不得见。则必询其平日之所寓处,之所憩适,之所交际而晤语者,以想像其素履,庶几少慰怀贤吊古之思。求之而弗得,则抑郁咨嗟,若有不能释然者。公之文章气节,表表在人,固人所企慕而不得见者也。得是集而观之,则于公谪惠时之所寓处憩适交游者,不待访遗踪,咨故老,固已不外乎一展卷之间而得之矣。
矧惠为岭表名郡,其山川景物之胜,前此固未甚闻于天下也。至公谪居之后,形诸吟咏,于是益籍籍昭著至今。然则是集也,其可少乎哉!余观集中所载,惟和陶之作居多。盖其悠然自适,若将终焉之意,于陶有默契焉者。则迁逐困踣之余,非公之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欤?夫惠固藉公以增重,而公之充养,亦未始不资于惠也。是集之刻于惠也,固宜。
惠故有板,岁久且蠹坏,观者病焉。重锓而新之者,侍御南昌涂君意也。赞其事者,前侍御今揭阳簿会稽季君也。董其成者,惠郡守余姚顾君也。涂君相,字梦卜。季名本,字明德。顾名遂,字德伸。三君子与余同登丁丑榜进士云。
送邳州杨文学序
辛巳之秋,积雨既霁。客有任邳州文学者,告行于予,且曰:“吾先世高大父廷评公,以儒学显。自是子孙世其学,至吾先叔某为侍御,吾叔某为宪副,皆起家进士。茂著英声,用能显我先人。仆无似,弗克绍厥绪业,以振吾家声。顾俯首卑秩,以为先人羞,用是恧焉,其何以教我。”予语之曰:“是何言哉!吾闻君子非无位之患,惟弗胜其位之为患。职无崇卑,顾为之何如耳。故古之上圣人,虽乘田委吏之贱,犹不耻为之,亦曰:吾能举其职而已矣。反是,则虽尊且贵,有不足齿录者。故溯观往古,跻仕,陟显秩,而名磨灭者,不可胜数,而苏湖竟以善教称焉。今子领朝廷之命,以为一州学者师,固非若有司刁笔筐箧,各专一事者比也。行有可师,则人翕然仰之矣。行无足观,则人欢然訾之矣。子之职,不既重已乎?矧际圣明,驭天更化,善治综核,庶职罔间崇卑,信能陶成善类,以为世用。则宠擢之典,有不以疏且远而遗者,其所以立后世名以光乃前人者,不有在兹乎?”客曰:“子之言,则予既得闻命矣!然自揣芜陋,思得多士,相与切磋,以底于成,何教人之能?今邳之士人,多弗力于学,而又以芜陋者为之师。予惧夫成材之难,而职之未始克称也。夫是之故惴惴焉。”予曰:“否,非此之谓也。今夫硗瘠之地,或成茂林者,无他,培之而已矣。沃衍之区,或为荒芜者,无他,废之而已矣。人之成才与否,亦犹是也。今吾子以作人为职者,不培之是务而废之,无乃不可乎?夫谓己不能教者,自诬者也;谓人不足教者,诬人者也,君子弗为也。”客拜,唯唯而退。遂书以予之。
送太学余君节推九江序
教与刑一也。书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又曰:“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则刑与学,未尝相离也。自夫法家者流,深文巧诋,钩距组织,残民以为威。于是乎刑自刑,而教之之意微矣。吾乡余君昌期,由太学正,擢任九江节推。推佐郡者也,于郡治虽无不佐理,而刑狱其专职也。君往哉,将教之,不改而后刑之耶?抑倚法以削也?九江当江汉之冲,地瘠民困。迩罹兵变,被害尤剧,宁无不得已而陷于刑者乎?君其慎之哉,多方以拊循之,犹恐其不聊生也,况可戕之耶?戕之是无刑也,其何以为教?君其慎之哉!
或曰:“子之言,诚迂矣。夫为推者,上有监司,下有邑宰。案牍之旁午,期会之迫促。触宪纲,犯章程者,往往而是。推鞫之少缓,则上之人有辞责加焉。严刑以为事,锧之日加,犹恐狴犴之不清也。而必曰教之云尔,迂矣哉!”曰:“否,不然也。予所谓教,非必别立科条,家至而户说之也。即刑以为教,教斯寓焉。故曰:小惩而大戒,使其恶不至于灭身,是教及一人也。又曰:刑一人而千万人劝,是教及千万人也。又曰:四罪而天下咸服,是教及天下也。天下且然,而况一郡乎哉?君之教漳平、教临江,与夫教国学也,在在有声。其佐郡而典狱也,必知所以教之矣。”
君名某,字昌期,宋尚书襄公之裔也。襄公为一代名臣,岭海之人,至今师之,况其家法之相承者乎?振扬祖烈,以追孝于前闻人,以垂无疆之问,必自兹始也。君其勖之。书曰: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敢以是为君诵。君将行,适其同寅某某辈,以赠言请。遂序以与之。
送彭时伯掌教华容序
士方其未遇时,鲜不以甘淡薄轻势利为己事,侈然自信,若将可以终身者。执此以臧否人,亦无毫发爽。一旦注名仕籍,将有一命寄,则较计规画之。心或萌曰:为某职,则其冷落也如此;任某官,则其烜赫也如彼。不免有所抉择去取于其间。间或有拘于时与命,而仕为清冷官者,则又未免有赍咨。不自足之意见于色,而于名教之真,乐不之顾。呜呼!是固俗使之然,而非可以语大君子之为也。
吾同年彭君时伯,应南试未得志,以五月日受命之湖广华容署教事。予往贺焉,即见怡如裕如,于平居固无甚异也。心喜之,乃作而谓之曰:“君所居,教人职也。其冷淡凉薄耶,夫人皆能言之,夫人皆能知之;其清要贵重耶,亦夫人皆能言之,夫人皆能知之,不待予赘而知。君之有不屑计者,予独喜。君有轩亭物表之志,而署此清衔,无俗吏事之扰,得以大肆力于诗书。且得与士之高明有见识者,日相丽泽。则非惟有以成人,亦所以自成其志。将来所就,必有大不可量者。行将过洞庭,登岳阳楼,觅范老故碑而读焉。见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与夫先忧后乐之言,则益有以大君之志。而富贵利达之倘来者,了不足以动君矣。”彭君起谢曰:“子其知予哉!敢不勉以成此志。”适同年以赠行之文命予,遂书相与语者如此。
赠李惟肖令霍山序
东莞李君惟肖,以名进士授永新令。未视篆,适以家难离任。既免丧,待次铨部,乃力请教职,章一再上。铨部器其才,不之许。
或有问于予曰:“惟肖殆难于令者乎?”曰:“是非所以知惟肖也。以如是之器,局于为令也,何有?”曰:“子何以知其然也?”曰:“以其恭俭乐易而知之也。吾见其动循理度,不敢逾越,恭也。衣冠整肃,不事华靡,俭也。恂恂可亲,与物无忤,是又乐且易也。恭则必不陵也,俭则必不肆也,乐易则必不烦以苛也。恭以事上,俭以持己,而乐易以行之。以是为令,其庶矣乎?”曰:“如斯而已乎?”曰:“今夫治民者,大率戾此。有治才者,或陵以犯;忽细行者,或肆以侈;务时名者,不免事纷更以为政绩。于斯三者泯焉,反是,则为令也,何有?”曰:“信斯言也,则今之所谓令尹者,又必皆若是而后称耶?”曰:“于戏!是非吾所敢知也。夫今之宰邑者,岂必皆用心于子民者哉,朝至而夕觊迁焉。曾无与民相安之意,则不免猎取誉望,以邀显擢。将有强为恭而不实,欲为俭而不能者矣。又焉必其乐易以与民,而不事粉饰以耸人观听耶?此无他,盖时与势驱之也。此惟肖所以惴惴然,不以宰邑为乐,而必欲求为教职者,殆为是欤?若吾所谓,则固以为民父母者之常道。言之行之,以渐持之以久,期于与民相孚而成治。而人之知与否,官之迁与否,吾又何计焉。此吾之所以重有望于惟肖,而不敢以世之所谓能吏者待之也。”曰:“以子之言,求诸古之人,所谓三事者,亦有合欤?”曰:“吾正以其资之近似而与之也。夫事上能恭矣,则何有不慎;持身能俭矣,则何患不清;乐易以与民,则凡有益于民者,皆将尽心力而为之矣。乌有不能乎?”或者之疑释然,遂揖予以退。
既而惟肖改授霍山令,乡之士大夫仕于朝者,咸诗歌以赠之。以予有同年之雅,而属序于予。遂书此以征于将来云。
送同年车时泽通判常德序
圣皇立极,惟新庶政。越明年,董正治官,大明黜陟。内外大小臣工,罔弗慎选以充。维时我同年车时泽甫实,膺通判常德之命。或者以职闲事简为贺。时泽曰:“吾方去奥渫以服官政,顾兹职视长吏差闲。然予犹有所未能者三,吾方惴惴焉弗称之是惧,矧敢以闲自诿乎?”问之,则曰:“通判郡丞也,郡而上有藩臬司以临我,有宪职以抚我按我,有部使者以督促我,皆我之所事者也。礼度之少愆,期会之少缓,则有辞责加焉;是所以事上者,吾未之能焉,一也。同吾郡者,长有守,次有同守,又其次有推,皆吾之所友者也。志未孚,则猜我者众矣;名微彰,则忌我者至矣;是所以处僚友者,吾未之能焉,二也。下焉者,则有庶民,以服属乎我;输纳有期,吾之责也;急之则怨生,缓之则事弛;是所以绥民者,吾未之能焉,三也。三者未能,咎将弗逭,诸君子幸辱而庭教之。予其祗服之,无。”吾同年,义不可辞,乃则古昔以告之,曰:“呜呼!艰哉弗畏。入畏君,知畏矣,允克有济。夫恭而勤,可以事上;诚而谦,可以信友;仁而武,可以辑下。动不违则,益加祗慎,恭也;殚乃心力,罔有或懈,勤也;明告在亶,协心罔间,诚也;名则弗居,咎则弗任,谦也;绥爰有众,恫瘝乃身,仁也;除恶务本,弗讫于富,武也。恭则不失己矣,勤则无废事矣,诚则人我孚矣,谦则人我服矣,仁则罔有不怀矣,武则罔有不威矣。迪兹以往,其庶矣乎?”时泽起,拜首曰:“俞。”谨识之。
赠王廷贤分教松江序
维昔我高皇即位之明年,遂诏天下府州县立学校,设科分教,未几复颁条于天下。愚尝窥此,因窃叹大圣人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夫当天造草昧之初,倥偬不暇,即以是为首务,崇儒重道之心至矣哉!
三代之隆,遐哉邈乎,不可得而尚已。汉至武帝,始令郡国立学校。唐时府郡置五经教授,开元末,始敕州县各置一学。宋初置四书院,至景祐宝元间,大郡始有学。庆历间,诏诸路州军及县各置学,然而教授皆漕司自辟。熙宁以后,始命于朝廷。夫汉唐宋诸君,非不崇奖文学也。然必传数叶、历数君累数十年,而后其法始备。固未有如我圣祖于开创之初,而能建置规画若是其详且悉者也。然则任是职者,可不思所以仰答圣明也哉!
嘉靖乙酉夏,王廷贤甫训导松江。或者曰:“松江大郡,彬彬多文士,王君可以无事于教,而坐视厥成矣。”予曰:“恶!是何言哉!率斯言也。教之职,其隳矣乎?夫师大邦者,既自诿曰:‘无事于教。’则彼师遐土者,必将曰:‘是何足与言也,然则教将无所施耶?’自诿于不教谓之惰,谓人不足教谓之诬。惰与诬,君子弗由也。今天子法祖求贤,有加无替。职教者,乃不能深惟建学造士之本意。顾或惰焉诬焉,以瘝厥职,是废先王之守官也。矧今天下士类,多事虚浮而忘本实。盖文靡质敝,势所必至。松江之士,亦容或有然者,是将孰任其责耶?夫所谓无事于教云者,无亦曰:‘吾犹夫人也,又乌可抗颜而为人师。’吁!亦惑矣。昔焦先生伯强客颍州,吕荣公事之唯谨。伯强事业,他无所见。而荣公德器,成就为宋大儒。论者以为,焦先生化导之笃之所致。今松江之士,未必皆荣公也,又乌知夫王君非伯强也?”
君名儒,漳之龙溪巨族,代有闻人。从祖升为良二千石,名在一统志。其先君子及诸父,俱以隐德,取重于时。群从子姓,策名仕版者,踵相继也。其家学有足称云。书之以俟。
送梁君用宰七家岭驿序
按周礼,怀方氏,掌来远方之民;致方贡,致远物,而送迎之,达之以节,治其委积馆舍饮食。及唐,以驾部掌天下之传驿。凡三十里一驿,驿置长一人。量驿之闲要,以定马数。载之六典者,可考也。
我国家稽古建官,本诸周礼,而酌乎唐法之善者。于凡舟车所至,必设传驿,驿有丞。凡宾旅往来,以及殊方异域之内向贡珍者,虽重数译,越数千万里而来,其馆谷薪蒸,舆马刍秣之具,皆于斯乎资焉。故宾至如归,罔或惟缺乏是患。其畿辅近地诸驿,则以四方道里之所辐辏,舆马之数,倍蓰于诸州丞之置。视诸道驿,为尤慎且重,必谙练有干局者为之。盖以匪人,则不能事事也。
庚辰春,吾广新会梁君用,以相府椽(掾)出宰驿[1],实维永平之七家岭驿也。永平畿甸郡,为京师藩蔽,东距辽北,与诸夷界。驿当东北诸道之冲,使轺之往返者,轸相望也。辽左有警,则羽檄交驰。其戴折风巾,衣皮涂膏,乘果下马,负楛矢赤玉诸珍宝者,则诸藩之入贡也。象胥舌人,旁午于道,为丞者送往迎来,岁无虚日。而规置应给,不敢少缓焉。实劳且难矣,君用勉之哉!
予闻君用少业儒,弗克就。始参臬司从事,练世务,为流辈所推。既而卒事于京,受知于厚斋相国。凡有营干,悉以委之。君用亦视事罔怠。予得诸司谏刘君语予者如此。据此,则君用足以任是职,而弗替焉者矣。刘君素重许可,以君用少从先封君受经,与之交久且厚。其行也,偕锦衣莫君,丐予言以赠。莫君亦君用同邑人,武弁而儒行者也。予重二君之请,辞不获,遂序以赠之。
校记
[1]椽,当系“掾”字形近之误。
庆四房叔乐中先生华构序
乐中先生爰构新宇于先庐之北,以为别子之居。既庇决,乃进匠人,而告之曰:“余之作室也,厥基欲丰,厥栋欲隆,厥墉欲崇。毋侈以靡,毋庳以圮。自今伊始,施我孙子。”越既构,厥考翼竹轩翁来相宅,扶杖而达观之。视其基,则巩然丰矣。视其栋,则岿然隆矣。视其墉,则然崇矣。喜语诸孙曰:“若知所以居室乎?履尔基,当思所以固;顾尔栋,当思所以立;瞻尔墉,当思所以守。夫仁以为本,家之基也;义以为质,家之栋也;礼以为防,家之墉也。夫基既丰,培之则固,否则隳焉而已矣;栋既隆,立之则安,否则挠焉而已矣;墉既崇,守之则弗克攻,否则逾焉而已矣。家犹国也,匪是则弗立也。吾家自吾曾大父忞斋公来,以仁厚立家,世有积德。故式克至于今日休,基不可谓不丰矣。凡我孙子,惟保护培植之尔,毋或爽我先德,以隳之也。匪义曷由,匪礼曷履,祗遹先训,罔敢或替,念之哉。夫义与利对,礼与欲对。利重则义轻,尔栋仆矣。欲胜则礼微,尔墉颓矣。几微之间,须致审焉。非必戾焉荡焉,然后谓之非礼非义也。隆尔栋,崇尔墉,以延我基于有永,是在我后之人,念之哉。书曰:‘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德惟义,时乃大训。’其斯之谓矣。”时宗子率族人奉觞为寿,乃拜手稽首扬言曰:“旨哉,尔小子,聪听祖考之彝训。”
赠刘印山先生序
潮之为郡旧矣,其有闻于天下,则自韩昌黎公始[1]。韩公之谪潮也不能一岁,而潮人之思之也越数百岁,至今犹不忘[2]。惠化之在人心者[3],何若是其深也耶?今去韩也久,当时行事之迹[4],不可一二知。据史传及苏文忠碑,其大且著者[5],则曰:“驱鳄鱼远徙,置乡校,延进士赵德为师,使潮人知学而已。”夫祛其为民患者,与迪民和,厥衷皆大有裨益于民者[6]。民之思之愈久[7],而不忘也固宜。后之吏兹土者,弗惟民之承则已,苟志于民矣,则必以韩为师。然而师之有浅深也,今贰守刘君,其得韩之深者乎?
君以秋官郎出佐外台,察畿辅近地,忤内珰被斥。既移贰吾郡,至则事事无少懈,略不以迁谪介意,是盖充养有素者。潮远郡,政弛民玩。君政尚严,爬剔蠹弊,豪右敛迹不敢肆,民畏而爱之。日造韩公祠瞻依仰止,坐原道堂与书生陈说奥妙。自选举之贤,胶序之英,下及编氓,罔不峨其衣冠,肃然默坐以听。每行部至属邑,亦惟以谆谆训迪为急,他皆在所缓也。今天子德渐寰海,鸟兽鱼鳖咸若。潮固无所谓鳄者也,但除其为民害者而已。脱有鳄如昔时焉者,亦当为君远徙乎否也。唐时潮人未知学,韩公之教之也,终虽翕然以信,笃于文行。其始也未免有驱遣督责之劳,固未有如今日一倡群和,而皆有志乎穷其秘焉者也。以今视后,则千数百年之余,潮民之思刘者,亦当如今日之思韩者乎?君迁临安守,潮之士民不能挽留君也,属吾言以寓其思。君行矣,以所以治潮者治临安,则临安之民之思之也亦然。
校记
[1]顺治《潮州府志》、康熙《海阳县志》均无“公”字。
[2]犹,顺治《潮州府志》作“尤”,当以本书为是。
[3]康熙《海阳县志》无“人”字,当以本书为是。
[4]顺治《潮州府志》无“时”字,当以本书为是。
[5]顺治《潮州府志》、康熙《海阳县志》均无“者”字,当以本书为是。
[6]顺治《潮州府志》无“者”字,当以本书为是。
[7]民之思之,顺治《潮州府志》作“民思之”。
庆封监察御史陈公序
圣皇御极,庶政惟新。乃惟孝心纯至,追隆其所自出。越七年,大礼始定,鸿号徽称,极其尊崇。于是圣心始惬,肆告万方,用敷锡于我臣庶。越在内服,封其亲,所以广亲亲之恩也。
维时我同年友陈国成,甫官监察御史,按八桂。荷封父如其官,赠母萧氏孺人。至是诏下有司,承诰命以从事。峨冠豸服,望阙庭北向拜手稽首以谢。是日也,纶音有赫,命服斯皇,闾巷惊传,翕然快睹,侈君赐也。肃容有度,昭告厥祖,神之格思,罔不时歆,昭祖德也。搢绅胥庆,耆旧来同,衣冠杂遝,舆马塞途,庆恩遇也。于是长者一人,前举觞为寿曰:“帝命下锡,章服是宜。弗耀于躬,而恩斯驰。允矣君子,胡不期颐。重沐休光,曷其有涯。”再觞曰:“服此宠渥,辑我族里。毋骄以矜,毋肆以侈。循是而往,令德终始。湛恩自天,有加无已。”三觞曰:“公之德施,不在其身,而在其子。惟公之子,民之司命,受天之庆,当敷天之恩。敷恩维何?用裕我民。心罔弗协,斯为能广帝之仁。”公拜手稽首以谢客曰:“夫二三子之言至矣,吾虽不敏,敢不佩服。终始以对,扬天子之休命。”
承恩归迎诗卷后序
太史氏南海伦子,登进士及第第二人。于诸同年中,年最少,未有室,例应得请。越七月,乃以疏进,既得俞旨,同馆诸君子皆有赠行之什,类次成帙。舒太史氏序之矣,众咸谓,萧子于伦子受知最旧,宜序诸卷末。义不容辞,乃惟。夫始予就试于有司时,已闻伦子之名矣,而未识其面也。已而与伦子同膺乡荐,凡宴享庆谒之事,无弗与俱,则识伦子之面矣。未几,各归省于家,相去千有余里,其间不能以朝夕者,三期而赢。今年春,试南宫,伦子名第一,予忝与焉。以故得时常相从以对大廷,伦子拜太史之命,予亦幸与中秘之选。同居于馆之西偏,于是始得从容讲论,以文字相订质。伦子又以乡曲,及忝旧知,故遂肯倾肺腑以相示。其资益于予者不少,非特识伦子之面也,而已得其心矣。今伦子又别予而南也,予不得日闻伦子之规诲矣,予能已于言乎?
夫是行也,省慈帏、谐佳耦,二事而已。省慈帏孝也,谐佳耦亦所以广大孝,以悦母心,以事宗庙也。然吾则谓吾子之孝,孰有大于成先志者乎?昔先大夫迂冈先生,以硕望官辅导,众方仰其有为,用未究竟,而先生已厌人世矣。今吾子世其世也,学其学也,官其官也。将惟祗遹先志是务,思缵乃旧服,以明勖乃辟,以永树乃勋,以慰乃先人。吾子之孝,莫大于此。而左右之养,苹藻之荐不与焉。
先是伦子初第时,吾乡少师梁厚斋谓人曰:“迂冈其不没乎?”既而偕谒介庵,语亦如之。夫二公之言,岂特以子科第之高,上与先人埒哉!殆必有所谓矣。伦子思乎此,将宁久于家食乎?吾与伦子同馆时,见其形诸吟咏者,每以先大夫为念,则伦子孝者也。予既得伦子之心,故敢以孝告之。子归定省之暇,与乃兄解元展巷而观之,卷穷而及此,其亦以吾言为有当否?若夫世美之荣,彩衣之乐,琴瑟之和鸣,则已具见于诸君子之什矣,夫奚赘?
赠郡侯邱定斋入觐序
国家稽古为治,则虞周而损益之。凡天下藩臬郡邑吏,率三岁一入觐。虽荒裔,罔有弗蔇焉者。其莅官敷治之迹,必藉而陈之。所以祛蔽宣隐,子惠我黎元者至矣。百六七十年来,罔不惟是之承。行之既久,视为故事,而莫之深省。虽有大臣之稽核,法吏之参驳,言官之绳纠,不过钱谷簿书期会之事,徒文具焉耳矣,识治者忧焉。
维时吾郡侯定斋先生,将以明年月正元日,入觐天子之耿光。戒行有日,郡之大夫士,属予言以赠。予谢不敏,然不敢终辞也。因忆汉纪宣帝有曰:“太守,吏民之本,与我共理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未尝不叹帝之知治体也。今天子存心天下,加意元元。综核厉精,陋汉唐之趢趗,盖将驾虞周而上之。矧潮远在万里,泽所罕被,尤圣心所轸念者也。行将召见赐问,吾侯必以民瘼上陈,不但修故事以应制而已。侯莅郡仅逾年,修废举坠,政骎骎就绪,是皆可敷奏者。
然予所望于侯者,不止此也,请以厉潮之巨目为侯商之。夫养戎输自畎亩,卫民也。潮之戍海,旧有备矣。戎政既弛,一有警檄,募士辄出之农,竟驱其人为卒伍先,且举民之凡以渔以贸于海者,恣歼剽烈诸寇焉。近置长沙之戍,盖惠境也。征发复疲潮民,此吾侯尝力持者,户口之鹾弗给而钞弗蠲,逋户之租重为民困。昔有疏,以郡广济桥之鹾货代焉,事卒格攒造迩矣。宿弊若猬,而邑之贤令长多缺,孰梳剔诸?其诸难以缕举。侯之勤恤民隐,实汲汲也,势有所未得为,法有所不得行。苟可以利吾民者,皆将历条,必筹之熟矣,奚俟予赘?予于侯有年契,侯之行,故以所知者为侯告。予所不知者,人将告侯矣。侯往亟归,予当同潮之旄倪以迓德音。
送张尹南窗致政还乡序
古今言高尚者,必以二疏为称首。观其言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盖深有取乎老氏之旨。诸葛长民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复履危机。”夫士君子立身天地间,宇宙内事,孰非吾人分内事?故仕以行义也,非为富贵也。而必指以为危机惴惴焉,日虞夫殆与辱之且及己。必解而去之,然后始慊,如释重负然者。何也?诚亦有见夫循环之理,倚伏之机也。
富川张侯之令吾邑也,谨奉先君子教授公之训。政尚平易,不事苛察,吏习而民安之。与人示肝膈,不立城府。以此或见欺于人,中虽不理于口,藉当道见知,事终得白。吏民屡上状挽留之,侯辄喟曰:“吾母老矣,且未有后嗣,吾安能郁郁久于此邪?”遂浩然有归志,屡引疾乞归。当道器其才,弗之许。侯请益力,始允之。行有日,侯之僚佐于君辈与侯交久,而孚不忍侯之别也,谒予言以赠。予亦受知于侯者,敢嘿嘿而已耶?
予方以病废林壑,犹为宦鞅所羁,言不足为侯重。溯观先有吏兹土者,少有致其事而去。入国朝来,百七十年于兹,指不可以多屈。今年夏初,张竹轩以致仕归。未几,吾张侯继之。可见圣化旁达,必久而后及远。今上益奖恬退之士,远迩向慕聿兴高尚之志。予于二先生之归也,各有言以赠。是虽敦尚风节,以励来者,然亦可为圣化远敷之一验云。
赠邑博士张竹轩先生致政序
吾乡苏子之教零陵也,谢其事而归之日,湖省之宗藩及郡守丞邑令佐学博士,及博士弟子,及其乡之耆寿俊宦,于朝于藩臬司,于郡邑者,及隐遁之士,各有诗文以赠。皆高苏子之谊,慕苏子之教者也。至予往候之,适吾邑博士张竹轩先生,偕其二同寅来,苏子出其赠行卷相示阅。
既竹轩谓予曰:“将为兹图,未知得遂吾志否?先生职载笔,肯出一言以为归装重乎?”予笑曰:“予方跌宕宦途,未知弛担之所。虽以病废,跧伏林壑。然而鞿羁之絷维之,终未能自脱去。予又安能有言以赠先生乎?虽有所言,又乌足为先生重乎?虽然,亦素所歆羡愿慕,而不可必得者。夫仕譬则海也,仕者譬则航海者也。虽其至有远近,其具有大小,其载有重轻,其行有亨蹇。然必以反而至焉,为得其所安也。遐哉!古人不可得而尚也,若伊尹之告归,周公之明农,此则驾巨舶破万里浪,涉远海得希世之珍而归者也。天为之清也,地为之宁也,海波为之不兴也。次焉者,亦知止足者也。虽未极其至,然亦各造其所欲如归,而无虞者也。又其次焉者,则出而不周于时,郁不得遂其所施,浩然而归,无留滞者也。此譬则乘舟遇风波,未遂所图,犹知以风涛撞撼为虞而返者也。今子官则庠序也,职则师也,所对则经史也,所亲则士也。无簿书之劳,无讯鞫之惨,无掣肘之患,古人所谓吏而隐者也。譬之扁舟轻楫,荡漾于洲渚之滨,无漰湱泶灂彯沙之为险,无天吴罔象决帆摧撞之为怪。与风月为交,鱼虾为侣,虽乐焉以终身可也,而奚屑屑以求去为哉?”竹轩曰:“虽然,终不若抵岸之为安妥也。自吾离吾乡,十有余年于兹矣。老冉冉其将至,宁不思归哉!飞鸟恋旧林,行人悲故乡,吾志决矣!愿先生有以教我也。”
未几大巡,吴君按部至,先生恳请得允。司训丁君应宿、胡君贞甫,介吾友人陈邦准、吴应和,甫来申前言。予不敢辞,遂书以与之。呜呼!吾未得归者也,乌足以重先生哉!若夫教泽之在人心,则郡邑两庠诸弟子员,能历历道之矣,必有为先生侈之者。
庆柏庵公八十承恩序
山木之寿者,莫松柏若也。然必生于幽谷嶜岑,颠崖断岫,崆嶱嵑,嵚巇屹之所,乃能全其寿。若郊于大国,则濯濯然童矣。
吾族伯柏庵翁,年八十。其颜若童,泽如也。其步趍若飞,矫如也。其立若植,屹如也。与人饮,言笑晏晏。或移时竟日,不为厌倦。虽少且壮者,皆自以为不及焉。见者异之,予谓翁非有吹呴呼吸,藏气匿精,导引缘督之术而然也。翁为人朴厚,而原悫无所于忤,与人谈及世事,人或以为可惊可愕可骇可异,翁惟冁然失笑,不加可否,讥评于其间。翁初年孑立单弱,诸子皆童稚,喙之之长者啄其屋[1],爪之铦者攫其壤,翁隐受之不与较。及今既生既聚,诸子女及内外诸孙,指之繁也以十计。向之侵轶躏跞我,而今安在哉?庄子所谓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翁之寿,殆以此欤?亦犹松柏之生于幽邃而寿也。柏庵之号,其亦有取于此欤?
先是圣天子湛恩汪濊,诏海内年八十有行谊闻于乡者,锡之冠服,得视命士。至是乡之耆寿俊,佥以翁为宜。乃请于有司,承诏令以从事。翁以是日诞辰,遂焚香望阙庭而谢。诸子孙诸婿,及群从诸族子,皆左右扶掖以侍毕,先后起而觞焉。命族子与成史为之颂,颂曰:“峨峨其冠,华华其服。我寿孔宜,承天之泽。我酒在觞,我孙在侧。我颜既酡,匪伊酒力。浑浑者完,容容多福。寿耇无疆,受恩罔极。我寿维何?维松维柏。”
校记
[1]第二个“之”字疑衍。
赠摄惠来事海阳丞何侯序
余方避暑于半闲园中之云间洞,适吾宗乔弟至,与语及吏事曰:“为吏孰难?”曰:“莫若为令者之难也。”曰:“为令固难,莫若摄令者之难也。夫令兼众职者也,藩司不理下之郡,郡下之州,州下之县,县则无所于推者也。凡百征需,皆于县焉取给。事未集民未孚,上之人则有让,故曰为令之难也。然真令犹可为也,民吾民也,事吾责也,无玩时需代之心,民亦不敢易视之。若摄令者,则曰土非吾土也,民非吾民也,吾惟暂假于此,旦夕代者至,吾且去矣。民之视之也亦然,故事多不以时集,而民不可旦夕孚。然而上之所以督责期望于我者,犹夫真令也,故曰摄令之难也。”
语竟,二友姚君世道世节至,揖予语曰:“海阳丞何侯之署惠来也,惠为新造邑,凡百草创,综理为难。侯朝夕事事,无懈无苟。且需代之心,其所操持甚谨,不一毫苟取于士民,故士民爱而敬之。予家临官渡,得诸惠人往来之口为详。或时造新邑,询之皆历历有征也。今以某日为侯初度,邑之耆寿俊,欲得太史一言以彰厥美,故介吾二友者为之请焉。”予顾谓宗乔曰:“予与子知摄令之难矣,未知摄新邑之尤难也。何侯摄新邑,士民畏之爱之,祝之颂之。是必有以致之矣,可以为难矣,不可以无纪也。”遂命笔序之。
送揭阳令陈心斋考绩序
圣天子心涵宇内,尤轸念逖土民,思所以覆露之,乃慎选以为之牧。莆心斋陈子,以名进士令揭阳,三年而政成。人或病其太执,史铁峰子曰:“是可以为难矣,不可以为病也。夫令以子民者也,身为之则政胥萃焉,上之所责,而下之所视以趋焉者也。不执恶乎可?夫视利若屣,终始弗渝,一念少差,玷不可为,是持身不可以不执也。令出维行,较若画一,朝四暮三,是谓秕政,是敷政不可以不执也。礼度弗愆,从违以理,望风则靡,毁方斯随,是事上不可以不执也。一心相与,民用丕孚,二三其德,民斯携矣,是御下不可以不执也。陈子之执也,其皆能若是否乎?夫执固人之所难也,而奚病于执哉?惟圣人为能不凝滞于物,而与世推移,其次莫如执。今夫天下之贤士大夫,于道理皆有所见。然或执德不固,则未免有所迁就迎合。求其确然自守,不变塞焉者,盖亦难矣。是故才敏集事者恒多,持守坚定者恒少。世皆尚通,执斯为难。吾惧夫人之无执也,而奚病哉?先是揭阳令多弗克终,未有以考绩行者。考绩自陈子始,盖执之有成绩者也。行将为台谏,以执天下之是非;为宰执,以执天下之政柄。上焉而为德,则君志定,而天下之治成,皆执之所为也。”或者唯唯而退。予曰:“未也。《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此狷者之执也。《中庸》曰:‘择善而固执之。’此贤者之执也。《书》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圣人之执也。陈子知执者也,吾将进之以圣贤之执。予亦欲学执,而未能者。敢以之自励。”
叙赠完山张先生
夫学与政非二也,学者失之,于是乎始歧而二之矣。学所以明道也,道也者,心之理,而事之则也。道明,则以是心,而达于政也。何有(者)[1]?自三代之教不行,人不知学,故学不必可行于政,政不必皆原于学。彼以此为泥古,此以彼为俗吏。呜呼!泥古非学也,俗吏非政也。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此合一之论也。子夏,圣门高弟也,岂欺我哉?
一日,乡之耆寿数辈造予,请曰:“吾郡侯张之按吾邑也,不数月得代去,且逾年矣。民至今思之不置,请史氏记之。”予曰:“先生之政若何?”曰:“侯以理刑为职者也,民互讼至庭下,侯不忍轻以棰楚加之,鞫得其情,必反覆开谕,使之自服厥辜然后已。曰:‘吾惧无以服其心也。’潮民多愚朴,有为黠者构诬不能自白者,侯必导之使尽其情,而为之开释,曰:‘吾惧彼之毒吾良民也。’盗有夜杀人者,得盗,反噬之,诉于当道,弗察,将抵以诬;事下侯,卒蔽盗以死刑,虽忤当道弗顾,曰:‘吾不能杀人以媚人也。’以故民皆德侯,凡赴诉于当道者,事下于侯,则黠者惧,质者喜。邑城昔圮于淫雨,适侯至,邑民以告。或谓当移牒,上请。侯曰:‘潮濒海邑也,海寇出没之所及。今弗以时葺,必请而待报,万一寇至,民将奚堪?’乃谋于太守郑公,出官帑散给富民之尚义者,计丈分授筑之。同时俱举,民不告劳,不旬月间,城屹屹然立如旧矣,民恃以无恐。此侯之赐,家受而人沾者也。此皆侯之政之可纪者也。”予告之曰:“子知侯之政矣,抑知其有本乎?昔先正阁学张东白先生,侯乃祖也。以道义之学,为海内倡。当时道学之士如陈白沙、罗一峰、贺克恭诸先生,皆与之友善,以道义相切劘。侯为正学之裔,家庭之间,濡染薰炙,有得于言语文字之外者,不已多乎?且侯筮仕内台幕内,台为天下政令之所自出,我国家之彝宪成式,胥此焉在?侯在台幕久,阅历既多,典故必熟。其所与处者,又皆天下巡省之使,归则以四方咨诹之所得者,交谈而互说之。则于四方之风,以及疑狱,隐隐得于所见闻者亦多矣。夫学,古学也,典常作之师,亦学也。而又达乎情,通乎时变,以参伍之,施之政裕如矣,而何有于一邑哉。侯之政盖原于学者也,是谓有本诸?”耆寿起,再拜曰:“是可以纪我侯矣,请书此以为寿。”
校记
[1]有,当系“者”之误。
徐州《洪志》序
志,识也,古有之。索邱邈矣,世无传焉。禹贡职方,其存而著者也。周微,国各有志。《史记》而下,事为之志,其志之衍乎?
我国家建都于燕,岁漕东南,以给京师。道必经徐,徐为南北要冲。徐故有洪,洪流多石而险,舟者病焉。乃设方修浚,济险以夷。特重其事,以司空之属董之。著为令凡百余年矣,未之有改也。洪故未有志,四明损庵子陈舜宾,甫治洪之二年,遂搜辑以志之。志成,予适冻阻于徐,损庵子出以示。予阅既,乃言曰:“志可以无作乎哉!古者章程之式,画一之守,匪志其奚以耶?是故职不必崇,惟其称。政不欲庞,惟其因。职有绪则易修,政相因则易成。夫志,识往以诏来者也。嗣是守官于兹者,将不必旁稽远探,熟计广咨,一展卷如指之掌,政秩秩其就绪,弊不厘而自祛矣。且使荒陬远裔,穷乡下士,有志四方者,不必亲溯洪涛,涉险阻,神骇目眩。得是志而观之,而洪之曲折险要,已在目中矣。后之人而欲知贡艘之盛,运道之经,将不有攸稽乎?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则志之存与否,其所系岂少哉!”遂序以归之。
赠邑侯邬前郊先生入觐序
岁壬子秋,邑大夫邬侯将有入觐之行,其僚佐龙山赵君、玉泉叶君造予病窝,请言以赠。予辞之曰:“予病人也,日惟事予病而已耳,恶能赠人以言?”未几,病少间,二君复造焉。予辞弗获,乃言曰:“予病人也,请以为喻可乎?”
夫治病之与治民,事不同而理同也。是故善医者无速效,善治者无近功。今夫医者之于疾也,不问其表里虚实,一切投以峻利之剂。虽有已疾之功,而耗散元气,所损不少。此谓取功于目前,而贻患于后日,良医弗为也。良医者,岂惟攻击之药,不敢妄投,虽补助之药,亦不敢多用。惧夫助长之为害也,惟以中和之剂,徐而理之。积累渐渍,以滋养其血气,而潜消夫邪气。使病者以渐而入于安和之域,而不自觉。斯则医之良者也,惟民亦然。
今夫潮之民,憔悴于政,为日久矣。邬侯以恺悌之心,施而为和易之政。一念忧民之诚,时形于色。今岁春夏旱甚,民无力穑之望,厥心汹汹。侯朝夕焦劳,竭诚祈祷,遂得雨,民赖以安。上司以旱故,下州县发仓赈贷。侯惧实惠不及贫民,乃率吁众戚至于庭,询父老以赈给之策。恻恻之意,见于言面,有足感动人者。卒用父老议,令里之长,各疏其里中之贫者,按图给散,民得均沾。有旧负差役钱者,系狱久,侯许之释出,令竭力佣作以输。既数月,负如昔,复召之。其人泣曰:“父母重恤,我即劬瘁,敢爱其力?顾家之老稚,待食者众,佣作所入,未足糊口,曷有余者?今有一女鬻于人,仅数金,敢以此充役钱之半。”侯闻之恻然,竟释遣而去。越数日,会有赈饥之令,侯命以鬻女金,籴仓谷给其家焉。其有意穷民类如此。故侯虽无赫赫声,而民之慕之德之,惟恐侯之舍我而去也。司马公所谓“奉职循理,可以为治”者,侯庶几焉。使上之人知侯之深,假之岁月而不责以近效,不限以章程,不从旁而掣其肘,则侯他日之治征,将必有大过人者矣。夫岂取效目前者所可及哉!侯行矣,予故以民之德侯慕侯者为侯赠。铨曹不以遐遗,将以上考书侯矣。
明故恩寿官东溪袁公墓志铭
恩寿官东溪袁公,以正德辛巳年某月某日卒。越二年,其族人袁月川子云者,侨居京师,久善予,乃持其状为请铭。
按状,公讳晃,字德辉,东溪其别号。其先为袁之,宜春人。宋孝宗时,十二世祖为都尉,讳松华者,自南雄始迁于东莞茶园之上岭,后复徙里之卢家墩。逮公之祖以安,又迁于上茶园,遂为乡之著姓。公高祖尹樵,曾祖德秀,祖则以安也。父秉柔,母叶氏。公兄弟三人,长冕,次晨,季则公。
公幼而颍(颖)异[1],童时伯父秉刚公卒,乏地以葬。公语诸宗戚,愿以其父所有地葬之。众曰:“子童子也,乌乎专?”公曰:“父志也,保无异词。”遂葬之。时父远适也,归果从其言,且益奇之。父卒,居丧不逾礼,事母及二兄,俱得欢心。
茶园俗多行贾,公亦鬻财于吴、浙、桂林之间。善积与时逐,获其赢利。舟行惟观书习艺,不作樗蒱戏,同事者咸敬服之。
年艾既高,遂退而徜徉于山水间,不复远服贾矣。纂宗谱以联属族人,立石以表先世之墓,及诸从祖从父,及诸兄之墓。其子孙贫不能修者,则为修之。割己田若干顷为祭田,岁收其入,供祖先时祀及墓祭之费。其尊祖收族有如此者。户隶戎籍,公谋于诸从子,置田若干,以为军需。居常服用淡泊,戒子孙以务勤约,相辑睦。且欲子孙业儒,则割田以赡之,为亩者九十。其立法善后有如此者。
公资富不吝施予,宗戚闾里间有告乏者,则以其奇羡贷之,不必责偿。贫不能殡葬者,助之。邑庠明伦堂倾圮,学谕丰城邹公倡义重建,乡之好义者咸助之,公所助视诸富室而赢。乡之前有溪,旧为浮桥以济,名广济桥。然有没溺之患,行者病焉。乡耆王宜信易以石,未及成而止。公率乡人,白于今少司徒,先任方伯自湖吴公,欲卒成之,以为永久利。公是之。乡人悉捐赀助建,然公所助,居乡人十之八,桥垂成。而邻乡之不逞者,挟私忿诬公,逮理,阖邑之士夫耆秀,及卫所官军,咸为公白其枉,卒得释。桥成,钟廷评云瑞为之记。
正德间,令有不能于职者,民不堪命。众欲倚公为重,发其状于当道。令觇知之,遗以金,麾却之。卒以关白,令坐谴黜,民赖以安。其好善乐施,勇于为义有如此者。岁戊辰,输粟助边,例授七品散官。后复以诏,例恩授冠带寿官。邑大夫屡聘宾乡饮,俱不就。
方欲建大宗祠,以祀先祖,有志未就而卒。距其生宣德己未五月十二日,享年八十有三。配张氏,以贤淑称,先公若干年卒,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某山。子男四:曰瑞禠、瑞祐、瑞襦、瑞裾。祐、襦、裾皆先公卒。祐无子,公命禠次子琇为之后。女一,适卫邦祐。孙男七:曰璩、琇、珷、璟、瑄、璿、瑺。曾孙四:曰应、裘、某某某,皆公存时所及见者也。
昔司马迁传货殖,有取于任氏,谓其折节为俭,非田蓄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予虽不及见公之为人,然据状及月川所云,方之古人,亦任氏之流欤?是可铭也。铭曰:
传称市隐,史著素封。尔丰于财,而义以充。帝命尔锡,曰寿是崇。货殖有传,可方任公。征铭史氏,有永无穷。
校记
[1]颍,当系“颖”字形近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