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舌战成德堂（上）

张景春走进屋来见礼，窦美仪问道：“消息可靠吗？”

“胡掌司已经安排人开始查了，绝对可靠，”张景春把皇帝刚刚召见胡良沭的情况复述了一遍，说道：“娘娘宫里的规矩严，这事肯定跟咱们的人无关。奴才也只是跟梅秀姑娘打个招呼，让她提醒一下娘娘，心里也好有个数。娘娘不必过于挂怀。”

“人多口杂，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官梅秀提醒道：“要真是咱们的人坏了规矩，娘娘的脸上也不好看。”

窦美仪点了点头，叹气道：“先自己查查也好，咱们这里问题不大，可是襄阳公主年幼，还约束不了身边的人，她恐怕要受苦了。”

“要不要提醒一下包嬷嬷？”张景春问。

包嬷嬷是李芳身边的管事嬷嬷，提醒一下也未尝不可，可是官梅秀却摇了摇头，担忧道：“提醒算不算是传舌？这事难办，提不提醒都能落不是。”

这也不无道理。

提醒，有传舌的嫌疑；不提醒，却又难免被指为坐视、冷漠，窦美仪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自有区处，小张你先去吧，万万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

“是。”张景春答应一声走出屋外，官梅秀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办？”

窦美仪轻叹一声，说道：“皇后娘娘协助皇上处理军政事务，后宫由我打理，公主也由我照看，现在皇后又出使在外，出了这种事，我不能没个态度。我还是去见见皇上吧。梅秀，你先去问问看，看看跟咱们的人究竟有没有关系再说。”

官梅秀提醒道：“直接去跟皇上说，恐怕不好吧？而且皇上肯定会问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成顶风作案了吗？到时候您可不好回答。”

窦美仪笑道：“我自然不会直接去说，我只是去向皇上请教一下，圣人说的‘亲亲相隐，直在其中矣’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办法好！”官梅秀也笑道：“皇上一定会说：婕妤聪慧过人，朕已经明白了。尔等大可放心，不必‘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

“死丫头，竟敢取笑我！”窦美仪白了官梅秀一眼，忧虑道：“只愿皇上能信任我，不要怪我多事便好。”

官梅秀不以为然，兀自玩笑道：“娘娘发现没有？张景春那个活宝竟然不称奴婢，改称奴才了。不知道又整得是什么幺蛾子。”

她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刚才不得空，所以没说，这会儿放松下来了，自然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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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美仪碰了一鼻子灰，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御书房，李自成像没有这回事一样，该干嘛干嘛，直到用过了午膳，又小憩了一会儿，才换了出门的衣服，让秦喜拿上大字，唤来刘汉，带着两人信步往岳麓书院的学斋走去。

学斋是书院师生日常起居和自修的居舍，始建于宋太祖开宝九年（976），位于书院讲堂两侧，但是讲堂如今已经毁于兵火，只剩下嘉靖六年（1527）修建的成德堂（今船山祠）还伫立于讲堂左侧，暂时取代了讲堂“会讲之所”的功能。

今天正值书院会讲之日，郭金台做为讲师，不在学斋，也到成德堂去了，这让李自成有些踟躇，不知道是否应该进去“蹭听”。

站在成德堂门外思前想后，李自成觉得自己那点学问，最好还是不要到这么正式的学术场合里去，一旦遭到非难，丢得可不只是他自己的面子，正要回去改日再来，却听成德堂里突然喧哗起来，随之便有三三两两的学子走了出来，却原来是会讲恰好结束了。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急着回去了，李自成退到路旁，静候郭金台出来。

逢此乱世，岳麓书院的师生大多都已流散，所剩已然无几，但饶是如此，也仍有上百号人，并不都认识李自成，见到李自成和从人的打扮，知道他们就是住在百泉轩的“闯贼”，自然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自成按剑而立，面无异色，简直是把那些指点和议论视作无物，有人对这份定力暗暗赞许，但那些本就敌视李自成的顽固分子却觉得受了冒犯，最年轻因而也最激进的尹惟日率先发难，厉声斥责道：“岳麓乃斯文儒雅之地，岂容在此挎剑耀武？还不速速退去！”

面对老对手的无端发难，李自成不急不躁，淡然说道：“冬如（尹惟日字）胆量不小，但是不问皂白便兴讨伐，却太过无礼不智。你知道我的身份非同寻常，这样说话岂不是自陷死地？当退而养气，对你有好处。”

这边争执一起，学子们纷纷停下脚步，原本想与李自成打招呼的熟人都知道尹惟日年轻气盛，最喜辩论而且辞不假让，如今恰被说到了痛处，不知他会怎样反击，也都望而却步，不敢再上前了。

尹惟日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又见同学们都在看他，不由得涨红了脸，吼道：“见义不为，无勇也！勇士不忘丧其元！养气我自会养，但你佩剑傲立于学府斯文之地就是不行！”

“这却怪了，”李自成故作纳闷，“难道冬如不是儒家弟子？儒士佩剑，法乎孔子，孔庙的‘先师孔子行教像’便是明证，莫不是孔庙也错了？你为何如此敌视佩剑？”

此话一出，学子们“嗡”的一声议论开了，圣人画像是他们经常要礼拜的，岳麓书院所悬挂的也正是李自成所说的这一幅，自然知道李自成所言不虚，谁都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进行反击，简单而有力，迂回却犀利，赢得出人意料而又无可争议。

尹惟日脸色更红了，但却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个年长的学生见状，拱手说道：“尹学弟年轻气盛，言语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在下酃县（今炎陵县）陈于逵，请教先生大名？”

“不敢，”李自成拱手回礼，“陕西米脂县李诚，正心诚意的诚。”

这化名有个典，出自《中庸》“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李自成觉得比什么李鸿基之类土老冒的名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