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谴
夔州属于川东商贸重镇，平日里街面上车来人往，熙熙攘攘。
狄仁杰着急赶回天罡观去，脚步匆匆穿行在人流中。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正是师兄溏哈尔。
背着个包袱，还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道袍，手里握着皮鞭，看这轻装简行的样子应该是要出远门。
“师兄！”
狄仁杰快步迎上前去，疑惑地打量着他。
溏哈尔见到狄仁杰有些意外，左顾右盼，阴沉着脸皱起眉头。
“哎，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师父临行前有交代，让我来监管你，不得擅自离开天罡观！”
狄仁杰反唇相讥道：“先别说我，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青城山！”
溏哈尔故作镇定，低声解释道：“圣人有难，我去找师父想想办法。”
狄仁杰是何等聪明狡黠，抬头看一眼溏哈尔来时的方向，又故意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嘲讽道：“想必师兄心急如焚才忙中出错吧！”
“什么意思？”
“你好像走错方向了，青城山在那边，而往这边去便是荆州？！其实你要去荆州，对不对？！”
被狄仁杰轻松戳穿了心事，溏哈尔的脸色愈发难看。
“什么荆州？我绕道而行不可以吗？”
狄仁杰感慨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息，贤臣择主而事。溏师兄打算投奔荆州武氏家族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只是你偷偷摸摸地不辞而别，愧对师父呕心沥血养育栽培！”
溏哈尔凑近狄仁杰，恶狠狠地说：“你管得着吗？！让开！”
狄仁杰轻蔑一笑，提醒道：“师兄，荆州武氏家族称霸一方，嚣张跋扈，可谓天怒人怨。倘若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必遭天谴！好自为之吧！”
说完，狄仁杰退到一旁，给他让路。
溏哈尔恶狠狠地盯着狄仁杰，义无反顾地大步离去。
……
挪移天柱塔，再次步入天罡地宫。
站在体型庞大的道门神器“天罡里斗”面前时，狄仁杰已经想清楚了。
圣人今日正值初六爻刚刚开始，而且是阴爻，根基不稳，鼎立颠趾。卦象显示为火木鼎，下卦巽为木，上卦离为火。木上有火，谓之烹也。泻火、易木是常规操作，恐收效甚微，于事无补；若想逆天改命，唯有孤注一掷，颠倒乾坤，鼎折足，覆公餗。
打定主意之后，狄仁杰从容启动“天罡里斗”。
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天地分离，耀眼紫微帝星高悬夜空。
那颗流星再次出现，径直撞向紫微星。
狄仁杰沉着冷静，手势操控天地徐徐翻转。
形势渐变，下为天，上为地，阴阳变幻，乾坤颠倒，紫微帝星随之移位，而那颗流星则轨迹不变，径直朝夔州地界袭来。
轰隆一声巨响，坠入巍巍巴蜀大山中。
成功了？
成功了！
狄仁杰欣喜不已，加紧操控“天罡里斗”，欲使天地重新归位。当看到紫微帝星安然无恙高悬苍穹之时，他激动地仰天长啸。
就在这时，天罡地宫忽然抖动了一下。
狄仁杰左顾右盼，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仔细观察，果然发现眼前的九州版图开始氤氲变化，巴蜀地界更是直接裂开地缝。
突然，地动山摇，整个天罡地宫摇晃不止，尘土簌簌而下，似乎摇摇欲坠。
地震啦？
狄仁杰下意识地朝门外跑去。
刚刚离开，一个巨大的金属齿轮构件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天罡里斗彻底崩溃坍塌，大量金属构件夹杂着砖石瓦砾掉落。
眨眼之间地宫便毁于一旦，变成一片暗无天日的废墟。
狄仁杰猫腰刚从甬道里跑了出来，天柱塔便轰然倒塌，将这条地宫甬道彻底填埋。
倘若不是他机敏躲闪，肯定被倾倒的塔身砸中。
他爬起来，望向眼前的天罡观，吃惊地看到道观大部分建筑已经损毁，断壁残垣，遍地狼藉。
而更远处的夔州城区同样是一副震灾模样。
成千上万的飞禽怪叫着掠过城区上空，在尘土弥漫的废墟上久久盘旋。
一颗冒着浓烟的火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倏忽掠过狄仁杰的头顶，径直撞向左近的大山。
巨响传来，山崩地裂，山脊瞬间被撕开一个缺口。
更多的火流星接踵而至，有的猛烈撞击群山，有的直奔夔州城区而去。
浓烟尾焰遮天蔽日，顿时白昼如夜，人间变地狱。
狄仁杰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这场灾难是自己造成的吗？
他不敢相信。
难道自己做错了吗？
他不敢确定。
启动天师道顶级法器“天罡里斗”为圣人增寿，为大唐更改国运，这一逆天之举的大胆决定却带来如此可怕的后果。
不知夔州乃至整个巴蜀有多少人遭殃？
狄仁杰此时心情复杂，性格豪强、处乱不惊的他平生第一次陷入自责和焦虑之中。
出生长安官宦世家，祖父受圣人提携关照，官职尚书左丞、金紫光禄大夫，地位相当显赫；父亲狄知逊科考入仕，为太子亲信，与李氏宗亲皇族的关系可谓千丝万缕，如今奉圣人命，出任夔州都督府长史执掌军权。
狄仁杰作为老狄家的一根独苗，向来备受呵护，也间接造就其豪强个性，行为做事无所顾忌。
哪怕把天捅漏都满不在乎。
可是贞观二十二年的这一天，当他看到夔州乃至整个巴蜀陷入这场天灾之中，内心隐隐作痛。
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是，明明自己是为大唐着想、为圣人避祸而做了一件大善事，为何还会天降灾难予以惩戒呢？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伫立群山之巅，痛心满目疮痍。
狄仁杰气愤不已，握紧了拳头，指天叫骂道：“狗奴苍天，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圣人英明神武，理应长寿无疆；黎民百姓无辜，何以频频遭难？！有种冲我来！我狄仁杰堂堂逆鳞真龙，还怕哪些妖魔鬼怪在背后捣鬼不成？！来啊！三界之内，我为凶神恶煞！拼个你死我活！杀个痛痛快快！”
咔嚓一道闪电，沉闷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