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冥

小阿宁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上工了，茅屋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旁边的桌上放了一小个纸包，女孩下了床，过去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有一个小饼。她把小饼塞到嘴里咬着，眼睛看着屋子一角的两口大水缸。

这间屋子不大，所以那两口大缸格外显眼，那是一个齿轮装置，看着很粗糙，但原理很精巧。两口缸一上一下，用极粗的麻绳绑得很紧，每口缸的绑绳另一端连在一节原木做的齿轮上，齿轮又和其他三个小齿轮用粗绳相连，有的吊在墙上固定，有的灵活的悬在中间，都用绳子联通，最后剩的一节长绳留在外面。两口缸的底端之间连着一根极细的麦管，现在上面那口缸中的水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顺着管子流到下面那口缸中。缸中刻着十二道线，原来是一个滴水钟表。此时水线已经快到大缸的一半了。

女孩用手指数着缸上的刻线，都已经申时了，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父亲每日早上听到卯时的梆子，会起来上工，顺便将两口大缸的位置调换，缸里的水是提前量好的，每轮换一次，正好一日，女孩在家里便可知道时辰。

等到戌时父亲就会回来，女孩咬着小饼算了算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见到父亲了。她走到房门口，小心地把门打开一个小缝，扒着门缝往外瞅。外面还是很黑，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这里是幽冥层，也就是通天阁的最后一层，一整天都是黑的，不过路上每隔一段便有些灯火，远些的地方更是明亮，那是冶莲役上工的所在。

幽冥层共设三种劳役：冶莲役、羽工役、农桑役。凡十五岁以上的成年男女都需每日定时上工完成劳役才可领取神脉精华。这三种劳役虽都是力气活儿，但所需的技艺却很不同。小阿宁想起来父亲之前给自己讲过，冶莲役是用死去的莲胎炼铸武器的工种。所谓莲胎，是指胎儿化身成婴孩前的莲衣形态。这里的人并非由母亲胎生，而是由母亲将自身精元注入一处神脉，在神脉上开出的莲花孕育而成。莲花落地，花瓣绽开凋零，莲心便会生出一个小小婴儿，婴儿胸口的莲花便是由莲心化成的莲身，用以日后吸收神脉精华。然而母亲若是自身精元不足以承担神脉所需，被神脉吸光精元，便会当即死去，而莲胎若此时还未幻化成婴儿，便会一同死去。死去的莲花不会绽开，莲心却坚不可摧。以莲心铸剑，便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以此剑刺入人胸口莲心，便可一剑毙命。

羽工役则是修筑屋舍宫殿的活计。这里除了第一层的人是可以立于地面的，往上几层原本只能行于树上，未免不便。然而几千年前，一位姓姜的工匠无意间发现了以羽筑屋之法。他本养了一只桫椤鸟，是幽冥层常见的鸟类，这鸟形似桫椤，薄羽如纱。后来一日姜工发现掉落的羽毛极轻，羽骨却甚是坚硬，无论如何也不可折断。他大感神奇，找来各种利器想要截断羽骨，都不能成。他想到这鸟羽可能是在高层筑屋的妙器，便四处寻找能将鸟羽相连的方法，却始终不得。直到一日，他看到桫椤鸟以鸟羽筑巢，终于发现原来桫椤鸟的唾液对鸟羽来说是上好的粘剂。以鸟涎粘住鸟羽，风干后便拆解不开，除非再重新用湿润的鸟涎溶掉已经粘住的鸟羽。后来姜工凭此妙法筑出了第一间羽屋，被上层人当做由宝贝向上层层献礼，由大鹏鸟背驮而上，带着羽屋一直飞到顶层。首领看到羽屋颇为满意，擢升姜工到了五层，总管一个新的部门，便是羽工役，专门负责养鸟和建造艺，为五层以上的高官搭建羽屋。渐渐地，羽工役愈发精巧，甚至可以在树枝间铺成一片，直至连通整层，而以羽筑屋也不再只限高层使用，除一层以外都有了羽屋。整个神树看上去便如羽毛联通的巨塔，也就是那以后，人们开始逐渐称这个世界为通天阁。

最后的农桑役，则是最普通的工种，负责农事和制衣。然而自从羽工大盛，底层被上层的羽毛遮得难以透光，农桑便艰难的很，只能到底层边缘有阳光透下来的地方，庄稼才能生长，因此，农工和桑工大多只能住得偏远，待遇也最差。

三种劳役里，冶莲役是最吃香的差事，每日工时最短，酉时便会放工，吃的也好，可以每日领三块饼，若是当上了工头还可以再加领两块。虽说这里的人不需吃饭，只要有神脉便可续命，但神脉只可保证莲身不老，毕竟每人还有肉身要养护。没有饮食便形容枯槁，上工也没有力气，若是哪日活儿干得不好，惹了工头不痛快，便会被踢到更低贱的工种，先是羽工役，再是农桑役，每日便分别只有两块和一块饼了。

比农桑役更低的，便是野民。野民基本是没有活路的，因为只有劳役可以每日领取神脉。然而他们却还有最后一种机会，便是试炼。

这是一种极为残酷的机会，却也是幽冥层唯一晋升的机会。参与试炼的人会被带到炼场，那是最东边的禁地，一旦踏入便不能退出，余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试炼者每人一把莲花剑，在场内相互砍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人，便可上升一层。至于在上一层，此人能不能再杀一人抢了他的神脉，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小阿宁回到床上，想着那炼场，又想着爹爹昨天的戏法，不知怎的，脑子里出现一个想法：爹爹要是去了炼场定然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