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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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宴中争论

羊兴微微皱起眉头,却还是看向身侧。

左右受意,缓缓退出。

倒是羊珏身边的羊兆等人依然不动如山,在面对贾坚的目光投来时,羊珏也只是微微一笑:

“前方战事紧急,说不得就要立刻起身,他们在身边更方便些。”

贾坚哈哈一笑,也不坚持,只是拍了拍手掌,便有数名娇俏女婢手捧诸多饭食轻盈快步走进,瞬间便将一桌酒菜摆满。

但见各种铜铛铜鼎、雅致漆盘可谓琳琅满目,肉禽果蔬应有尽有,十分精美。

身后帷幕拉开,乐师一一列坐,又有数名穿着长长巾袖的舞女盈盈走来,先是躬身一礼,便伴随着乐声袅袅而起。

但见丝袖轻舞,舞女身姿窈窕,飘飘然如彩蝶欲飞,移步间又如仙女回眸,巧笑顾盼,极具美感,看得人一时痴迷不已。

不得不说从这次宴会上便能看出这位贾太守确实是下了心思的。

不管是这种在北地战乱中极为精致的各种饭食,还是这种出自汉朝宫廷的巾袖舞者,即便放在以往也是难得一见,何况北地百年战乱未休,这等规格的宴席即便招待皇室怕也绰绰有余。

眼看场中舞女细腰长袖间翩然回转,又冲着主座嫣然一笑,羊珏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

对于自己这种经历过后世快餐文化洗礼的人来说,这种舞蹈初看倒是惊艳,但看得多了无非也是看看舞者的纤细腰肢和玉壑藕臂罢了,与寻常美女也没什么区别。

但对老爹这种经受累年士族文化洗礼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这种规格极高的宫廷舞者历来是世家大族的狂热追捧对象,就如同升斗小民之家喜爱金银一般,这些自诩清高的文人名士对这种既能彰显风雅又能显示家室的东西可谓痴迷不已。

果然,自家老爹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头与贾坚互相议论一番,偶尔还爆发出一阵大笑,看上去其乐融融,倒是身披铁甲的羊珏仿佛有点格格不入了。

一曲舞罢,四名舞者却未退下,而是垂袖低头侍立场间等候吩咐。

贾坚举起酒杯笑道:

“德钧兄看此舞如何?”

羊兴缓缓点头:

“美轮美奂,不失磅礴大气,称之盛世之舞也无不可。只是不知这舞者是明府从何处得来?”

贾坚笑道:

“德钧兄好眼光!昔日赵帝赐我几名舞女,俱是洛阳宫廷舞女教导出身,我便挑选了几名女子学作此舞,今日正与羊氏高门相得益彰!”

或许贾坚此话是打算将这舞女的身份抬起,然后做个顺水人情送与羊兴,毕竟他出自世家大族,又一眼看出此舞出处,显然对此道研究颇深。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羊兴难以拒绝之下或许能对自己接下来的话考虑一二。

没成想羊兴却是脸色一变,竟然隐有怒气,恨声说道:

“我堂堂华夏舞蹈,如今竟屈从野兽之口,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举兵定当扫除胡虏,使我北地重现晋室威仪!”

贾坚一愣,倒是没想到羊兴竟然能从这舞上生出如此心思,便干脆放下酒杯直接说道:

“兄之见,恕不能苟同!当年晋居中原,宫中丝竹盈盈,世家门阀之家也颇有礼乐,但先有八王之乱,后有永嘉之祸,导致如今北地五胡乱华、百姓民不聊生。

且不说晋廷在江左奢靡享乐与往日并无区别,即便光复中原重现晋室威仪,难道将来不会出现下一次八王之乱吗?”

“明府这是何意?”

羊兴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照明府所言,难道我大好中原从此就送于夷狄野兽之手?区区几名舞女,便将明府收买了吗?”

“德钧兄此言差矣。”

贾坚叹息一声,放下酒杯:

“我出身本是清白晋人无疑,祖上又累世为官,虽比不上羊氏公侯之门,但好歹也是中原士家之后。如今眼见异族肆意欺虐残杀中原同胞,我怎会就此甘心事胡?”

羊兴大喜:

“既如此,明府何不与我一同举兵?如今时机已到,当即可光复中原...”

“德钧兄,错了!”

贾坚重重摇头:

“正是我不愿甘心事胡,才会如此谨慎!须知你我举兵容易,但万一事有不逮,遭殃的岂不还是百姓?

当年中原百姓响应祖将军北伐,却被晋廷阻挠。大军一退,中原百姓便惨遭羯赵报复,屠城掠地,十室九空!德钧兄难道忘了吗?”

“可若是如此,便不北伐了吗?!”

羊兴怒气勃发:

“异族欺虐,百姓在这等野兽手中也早晚是个死字,何不就此起身反抗将胡虏驱逐出关?且这次褚都督北伐本就是晋廷允许,又哪来的阻挠之患?

百姓会死,羊氏屡代公侯之家便不会死了吗?我等尚且不惧,明府难道就是贪生怕死之辈?!”

贾坚哈哈大笑:“德钧兄放心,若真到了家国复兴的重要关头,贾某必不惜此身以表心迹!”

说着又叹息了一声:

“羊氏坚守乡土,又招抚百姓重视农桑,我贾世固敬佩,但有一言请德钧兄细想:若晋室光复中原,难道百姓就能安居乐业吗?

先不说昔日河内司马氏为了夺权,以名教为借口滥杀无辜,导致庸碌之徒窃据高位以致国家动荡;

就说当年八王之乱,因此而遭殃的百姓难道就少吗?如今中原成了这个样子,归根结底,不还是晋廷的错吗?

若中原光复之后还是那等光景,我宁愿就此镇守乡土,只守得一地安宁也好过九州涂炭!”

羊兴冷笑说道:

“照明府这么说,羯赵岂不是难得一见的明主了?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又为何请我赴宴?!”

“德钧兄对羯赵不了解,我却事胡多年,对其知之甚多。”

贾坚苦笑一声,摇头道:

“晋室糜烂,无非是自以为聪明的蠢人太多;

而我宁愿事胡也不愿事晋,乃是因为这些匈奴各部也知道自己向来是夷狄之属不通教化,因此固然热衷争权夺利,但论起治国治民则颇有自知之明,向来委托晋人而少有忌惮,地方上的百姓也能因此少受几分折腾。

德钧兄,若晋室当真想光复中原也就算了,我贾世固自然义不容辞甘为前驱。但我不信你看不出这次北伐本就是晋廷内部的争权夺利之举!

河东三州好不容易平静数年,如今他们只一个念头便要再掀起腥风血雨,万一晋廷获得军功威望后大军退去,我等乡民又该如何自处?白骨累累,可都是我等华夏百姓!羊氏以泰山为郡望,难道当真不肯爱惜自己的乡民吗?!

德钧兄!我贾某不是不愿光复中原,实在是晋廷并非明主!以某之见,不如就此继续蛰伏积蓄实力,以便将来...”

话未说完,便突然听到场中一声少年朗喝:

“明府此言,珏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