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向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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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遁逃

如果不是继父自己站出来,大概大家都忘了他才是正主。

继父语带哭腔的说:“晓琳我们以后好好的行不行?就看在我给你养大两个闺女,我给老太太养老送终的份上,也看在我们自己这一对儿女的份上。”

妈妈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两手抱住头嘶声尖叫:“我不看,我谁的面子都不看,我恨你!”

我好怕妈妈精神承受不住,又做出掐自己脖子的行为。大姐面目狰狞的按住妈妈,扫视众人的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我跑出院子,站在北风呼啸而过的大路上,让心沉静下来。几个呼吸之后,扯开嗓子叫嚷,救命,救命……

小山堆一骨碌爬起来,拽住我一条胳膊,把我往院子里挟持,他的举动很快引来围观人的义愤。

很快,那些人鱼贯从院子里走出来。待他们走后,继父和那个犟老头子相对枯坐。到了做饭的时间,爷爷问妈妈:“吃什么饭?”

妈妈起身去做饭,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她和继父的关系,并没有丝毫缓和。她更厌恶继父了。

一次继父从她身边擦身走过,有意无意碰到了她,她立刻怒不可遏的拍打那片衣料。她无法忍受继父靠近她,仿佛他呼出的气是有毒的。

继父寻找一切契机跟她说话,这让她痛苦不堪。她把继父的背包丢出去,哭求他出去打工。

继父也无法继续忍耐:“天寒地冻你让我出去打工,你想让我死在外面吗?”

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答:“是,我就是不想看见你。”

勉强过完年,妈妈问村里,替电子厂招工的人,我的年龄差几个月不够十六岁,能不能先跟他去厂里?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立刻催促我和大姐准备行李。知道工厂会用大巴车到村上接人,这让她寝食难安。

出行前的那几天,她时时围着行李箱打转。我趁她不在的空当打开箱子,在里面发现她和弟弟的衣服,过一阵再看,又发现那些衣服悉数不见。

我隐隐感觉她有可怕的预谋,内心深处无比惶恐和挣扎。又暗暗期待,她能摆脱继父这一家人的桎梏。

离家的头一天晚上,继父递给我一沓钱,嘱咐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心虚不肯接,推让几次他径直走向行李箱,我吓得呆立当场,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就在他伸手去扯拉链的一刹,大姐劈手夺过去,冷着脸把我们要带走的东西拢到另一边。

继父难掩失望。把钱放到桌子上,深深凝望大姐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这间屋子。

那一夜妈妈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捱到天蒙蒙亮,她蹑手蹑脚地把那些衣服拿出来。在昏暗的光线里踌躇许久,又把衣服放进箱子最底层。

草草吃过早饭,她打电话给招工的人,说要带我去镇政府开证明,他可以慢慢的接其他人,我们在镇上碰头。

那人埋怨妈妈做事不提前,言辞恳切地表示,不需要额外其他东西。

妈妈固执地说了许多理由搪塞,并再三保证不会耽误时间。

继父担心误事,借了一辆车要送我们,妈妈冰冷地回说不用。

她让我和大姐拖着箱子领上弟弟,先去村外大路上等公交车,自己去继父卧室拿户口本。

车很快赶来,大姐好话说尽,他才愿意多等一会儿。过了七八分钟,妈妈两眼泪汪汪的奔跑上来。

司机不耐烦地发动车子,刚往前走了没多远,又悠悠停下。透过玻璃,我看见路上散步的人不住招手,向后示意。

车后面,妹妹嚎哭着不顾一切地追赶我们,继父也骑电车在后面追着喊。

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转头看向妈妈,听见她声音哽咽着说:“去把她抱上来。”

我飞奔下车,一把攥起嘉媛,在继父把车停稳前窜回公交车上。

“开车。”大姐厉吼一声。

司机回头暼她一眼,不满地问:“你是要吓死我吗?”

车在镇上的十字街口停下,妈妈握着电话的手关节泛白,下车的时候一脚踏空差点摔倒。

大姐拖着行李,我拖着弟弟妹妹,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司机隔着车窗玻璃,盯着我们看了许久,满脸莫名其妙的神色。

我们刻意不和他目光接触。等他重新启动车子走开,妈妈领着我们,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巷中停着一辆粤A牌照的黑色汽车,看见我们,驾驶室里探出一个白胖的脑袋说:“这里。”

听他的口音,好像是南方人。

妈妈按着我们一个一个推进车里,他已经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回车上后,回头张望我们一眼,嘴角浮起一抹暧昧的笑意。

车转出巷尾,驶向一片空旷的农田,在乡道上绕行半晌,进入高速公路。

我偷眼看妈妈,见她虽然神色紧张,但眼中神采奕奕。

再看大姐,她和我一样,也是满目疑惑和不安。

车外景致不断向后飞掠,大片的农田中矗立着星罗密布的村庄,数不清的道路分叉口像蛇一样蜿蜒。

仿佛有一只手在搅动我的脑浆,眼眶的灼痛使我不由自主地流泪。我用宽大的棉衣帽子遮住整张脸,蜷缩进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颠簸几下,我试着睁开眼,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来到一个加油站。

从加油站出来后,我又睡着,直到被大姐推醒。

我跟在她身后跳下车,抬眼四顾,看见夕阳悬于东天之上。恍然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又仿佛仍在梦中。晕晕乎乎被带入餐厅,发现柱子上有一行字:黄石服务区欢迎您。

我畏畏缩缩地吃了一点东西,在与餐厅相连的超市里,漫无目的的游走。

去哪里?到底去哪里?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不住盘旋,但我不敢问妈妈,也不敢想象此时继父在做什么。

我们在服务区流连到深夜,白胖司机终于又出现在视野里。

重又上路,我已经没有困意。打量着不断涌现的山包,和远处若隐若现的辉煌灯火,只觉得目不暇接。

天亮后,车又在一处服务区停下,这次没有停留太久,复迎着绮丽山水一往无前。

妈妈连睡着都不肯放开的手机,频频传出收到讯息的叮咚声。她目光狂热的盯着仪表盘,神情似癫似喜。

秀山丽水冲淡了我心里的惆怅,我多想走入其中,亲自拥抱这份静谧和迤逦。

美,好美,太美了!

全不似一天前,我离开的那个地方,到处枯败腐朽的景象。

我敞开车窗,让和煦的阳光和馥郁花草,一起浸润着我,竟丝毫没有阴冷透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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