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乡年鉴(202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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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I: A SAND COUNTY ALMANAC
卷一:沙乡年鉴

一月 January

January Thaw
一月解冻[3]

每年,仲冬的暴风雪过后,一个温暖的夜晚便到来了,冰雪开始消融,水滴落到土地上的声音清脆可闻。无论夜间酣睡的生灵,还是长冬沉眠的动物,都在这时起了奇妙的萌动。深深蛰伏在地下洞穴里的臭鼬舒展了蜷曲的身体,勇敢地向这湿漉漉的世界出发,静悄悄地,肚腹拖过雪地。一年过去,新岁复始,在这轮回中,它的踪迹是最早出现的确切标识之一。

与其他时节不同,这踪迹透着一股子对俗世杂务的漠不关心:它笔直穿越田野,就像是留下它的人心中存着高远的志向,抛开了束缚,一意向前。我追踪着,想知道这只臭鼬的心境、渴望,也许,还有它的终点。


每年的一月到六月,惹人分心的东西总是逐月成倍增长。一月里,你可以追踪臭鼬的足迹,或是寻觅山雀合唱团的身影,要不就探查一下鹿巡视过怎样的小松树,水貂挖了哪些麝鼠的窝,只偶尔才会被其他事情引得稍稍走会儿神。一月的观察尽可以如雪般纯粹、宁静,同时也像寒冷般持续。观察什么生命做了什么事并非全部,这是寻根究底的时候。

一只田鼠被我吓了一跳,埋头横冲过臭鼬的小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白天?大概是在为冰雪消融而悲伤吧。它曾在积雪下建造迷宫,辛勤地啃噬纠结的野草,开掘出纵横交错的秘密通道,如今秘道不再,只有路径袒露人前,徒惹讥嘲。是啊,暖阳打从根底上嘲弄了田鼠们的经济体系!

田鼠是冷静清醒的居民,他知道,草长是为了让老鼠们能够蓄起地下的干草垛,雪落是好让它们建起连接草垛与草垛的地道——供给、需求、运输,一切都井井有条。对田鼠来说,白雪意味着远离饥馁与恐惧。


一只毛脚鵟出现在前方,掠过草甸。它停下来,悬在半空,有如翠鸟一般,然后,猛地一头扎进沼泽地里,就像一枚生了羽毛的炮弹。它没再飞起来,所以我确信它捕猎成功了,这会儿正在享用某只忧心如焚的田鼠工程师,这家伙多半是等不及天黑就跑了出来,想检视自己原本井然有序的小天地究竟蒙受了多大的损失。

毛脚鵟不明白草为何长,但它很清楚,雪融是为了让鹰隼们能够再次抓到老鼠。它离开北极圈,怀着大地解冻的期望南下,对它来说,冰雪消融意味着远离饥馁与恐惧。


臭鼬的足迹伸进了树丛,穿过一片林间空地,空地上的积雪被兔子们踩得结结实实,布满了斑斑驳驳的浅粉色尿迹。因为这融冰的暖,刚刚钻出地面的栎树苗献出了它们裹着新嫩树皮的枝茎。兔毛簇簇散落,宣告着全年第一场战争已经在热情的牡兔间爆发了。继续向前,我发现了一点血迹,周围有一圈猫头鹰翅膀扫过的弧痕。对这只兔子来说,解冻意味着远离饥馁,却也让它冒失地抛开了恐惧。猫头鹰提醒它,春思不可取代谨慎。


臭鼬的足迹仍在向前,对备选的食物不屑一顾,也不关心它的邻居们是嬉闹欢跳还是遭到了报应。我很好奇它在想些什么。是什么让它离开了软床?这个胖家伙是不是有个浪漫的理由,所以才拖着它圆滚滚的肚腹穿过湿漉漉的融雪?最后,足迹钻进了一堆浮木,不再出现。我听到木堆里水滴落的声音,猜想着,臭鼬大概也听见了。我转身回家,仍然好奇地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