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摔了一跤
这里的雪没怎么化,因为没什么人走过,只有几道车辙印,其余地方还是白茫茫的。
常秋云小心避开那几道车辙,因为那个被车轮碾过化开,又重新冻成硬邦邦的冰。
她走在还没有脚印的雪地上。
她很小心,或者说很缓慢,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去哪儿,兜里揣着的那些钱,在监狱里劳动挣的钱,该怎么处理,女儿离婚了生活怎么样,那个小人儿是不是也得用钱。
她觉得那些钱揣在怀里,沉甸甸的,它们也许能帮衬着孩子。
不管怎么样,先去找车站,她朝着大路走,那里有一趟公交车,通往长途汽车站。
即便如此小心,一个不注意,她还是滑了一跤。
她的屁股结结实实墩在地上,这一跤快要把骨头震碎了,要不是有皮肉裹着,它们肯定会散落一地。
腰也扭着了,塑料编织袋被抛在远处,还有那幅刺绣,皱成一团趴在雪里。
突然一股热泪从眼里奔涌而出,不受控制。
她让泪水肆意流淌,不去擦掉它们。
没什么,让它们流吧,她已经好多年没尝过流泪的滋味了。
好半天,她才缓过来神儿来,让自己这把老骨头歇会儿。
她挪动屁股,使劲伸手够到了那块儿刺绣手帕,上面的小孩还在没心没肺地笑,她把粘在上面的一小块湿泥扒拉掉,孩子脸上留下一道浅印,像块儿胎记。
她又深吸一口气,让凛冽的空气夹着雨雪灌进胸膛,她想站起来,可是失败了,没起来。
这一次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
她呜呜地哭起来,任凭雨雪打在脸上头上。
头发湿了,打成绺儿,趴在前额,自己肯定狼狈极了,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
她用手扒拉裤脚粘着的一块湿泥。
这时候,她看到有辆车从车辙的地方开过去,一会儿又缓缓倒回来,有个人伸出头来向她这边张望。
她也向车那边看过去。可是泪眼迷蒙中,她看不清。
终于,那辆车似乎确定了什么,停下了。
驾驶室那头,司机下了车。
是个老头,头发乌黑成一团,穿着有裤线的笔直裤子,从车头绕过来,向她不停招手,嘴里“青姐青姐”的叫。
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
肯定不是弟弟,她眯着眼仔细辨认,同时也让自己加把劲站起来。
那个男人跟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自己先快步走过来,到了近前,秋云才认出来,男人是原来一块儿社区文艺队的李义才,喜欢唱歌,更喜欢跳舞。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头发远看黑的糊成一片,可走近点,他稍低头,她便一眼能望见他头顶露出的头皮。
秋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被寒冷冻坏了的冰馒头,双颊的地方还凹下去,像被谁咬了一口。
别人还能认出自己来?
没想到他会来,是接自己的?
秋云一边想一边努力起身,男人已经到了跟前。
“青姐,摔了?哎呦,可得注意,咱们这个年纪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老王前几天摔了一跤,粉碎性骨折,你说说……你可……你可是一点没老……”他扶秋云起来,眼睛盯着秋云的脸上踅摸,言不由衷的说道。
李义才帮着捡起甩在远处的塑料编织袋,搀着秋云往回走。
秋云挣脱他的搀扶,友好又疏远地对他笑笑,“我没事,谢谢,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借着拍打蹭到后背和屁股底下的雪和泥,她把李义才要搀扶的手躲开了。
李义才脸上没有尴尬,反而兴奋地在前面引路。
走几步就停下,等着她。
秋云心里不解,为什么他会来接自己。
他并不是自己相熟的朋友,除了几次社区组织演出同过台,他们很少交集,可却是他来接自己。
秋云的屁股被刚才那一跤摔得生疼,特别是右边,走起来有点瘸。
她必须小心,防止自己再一次摔倒。
就在他们快走到车边的时候,“啪”的一声,车门被打开了,车里的人却没马上下车。
是弟弟来了?
车窗玻璃上贴着深色的膜,常秋云看不清车后座上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