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砸门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防盗门被人砸得山响。
“妈妈,是不是舅姥儿回来了?”晴天停下手中的笔,要去开门。
“写你的作业!”窦金知道不是舅舅舅妈,他们有钥匙,也不会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的财产。
窦金刚要去开门,砸门声却停了。
也许有人敲错了门,她继续低头忙碌。
厨房吊顶里的灯瓦数很小,还坏了一盏,只剩一盏散发着昏黄的灯光。
她从芹菜的尾端摘下两片黄叶,芹菜有些老,叶子摘下来并不容易,需要扭一下茎才能断。
砸门声再度响起,比刚才更响,还能听见跑远的杂乱脚步声,不止一个,至少有三个。
一阵眩晕感袭来,窦金用手扶住墙边的橱柜,凉意从石质面板透入她的掌心,通向餐厅的门框变得歪歪斜斜。
晴天看着她,脸上混杂着惊恐与关切,“妈妈……妈妈……”,晴天的声音像从深邃的湖底一波一波荡上来的,又闷又远。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
她能听到从遥远的岁月里传来的下雪的声音和唧唧喳喳的吵闹声,有无数人在她耳边聒噪。
“咚咚……咚咚……”砸门声更响了,接下来没有走远的脚步声,窦金确定这是恶作剧。
“妈妈……妈妈……”女儿跑过来,拽住她的手,惊恐地看着她。
砸门的声音再度消失了。
“你去小屋写作业,餐桌的灯太暗。”她走到餐厅,把晴天的作业本合上,拉着她的小手,往小卧室走,女儿的手心都是汗。
刚把作业本摊开,“咚咚……咚咚……”声音又开始了。
晴天仰着头,眼神惊恐,在窦金的脸上寻找答案。
窦金能感觉到女儿的颤抖,她挤出一抹微笑,把语气放平缓,“宝贝,安心写作业吧。”
她出来的时候,把卧室门带上,轻轻关紧。
她走得很轻,外面的人应该没有离开,她没听到乱糟糟的脚步声。
窦金轻手轻脚往门口走,路过客厅的时候,眼睛的余光能看到沙发上的母亲。
常秋元正襟危坐,不再绣东西,而是看着窗外发呆。
绣花的圆绷子在茶几上放着,她紧挨着沙发扶手坐着。
三人座的沙发,常秋元只占了很小的一角。
双手放在膝盖上,就那么僵直地坐着,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
窗外没什么风景,旧式小区楼房的四楼,外面是另一栋楼房的四层阳台。
所有的阳台被丑陋的铝合金全部包裹,没有树、没有花,没有漂亮的窗帘。
窦金已经走到门边,她静静站在那儿等,她知道,砸门声会再度响起,这声音她曾经那么熟悉。
不出所料,很快,声音又来了,如海浪一样,退下去,再卷上来的时候,更急更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一次比一次吵闹和杂乱,显然外面的人已经不耐烦。
前几次砸门不回应,并没有让这些人罢手,他们似乎知道屋里有人。
窦金把手轻轻握在门把手上。
“咚咚咚咚……咚……”就在连续敲门声的间隙,她猛地一拧,把门使劲推开。
门外是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男孩,大概四五年级的样子。
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门开启的时机,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表情痛苦,捂着自己的右臂。
他们被刚才突然开启的门吓到了。
“谁在砸门!是你吗!”窦金盯着中间的男孩。
男孩有点怯懦,后退两步,旁边两个男孩也跟着后退。
他们互相交换眼色,彼此汲取力量,达成了某种默契。
高个男孩,显然就是敲门的那个,突然带头喊了一声,“杀人犯!”
三人齐着又往后退了一步,接着齐声喊,“这家有个杀人犯,收拾东西快滚蛋……这家有个杀人犯,收拾东西快滚蛋!”
他们声音齐整,没人忘词,声调高低不同,有着天然的声部,并且富有节奏。
窦金浑身颤抖,嘴里两排牙齿在打架,不受她的控制,牙齿间的撞击声像金属划过玻璃般刺耳。
“你是谁家孩子,谁教你的!”窦金上前一步,想薅住领头高个男孩的衣领,扇他一巴掌。
她不再是那个让人指着头不敢回嘴的小女孩了,她长大了,她可以跟别人平等对话,哪怕是用拳头。
男孩儿身手敏捷,一下子跳开了,三个孩子又在远处重新聚拢,窦金追上去,男孩儿哄笑着从楼梯跑下去,整个楼道回荡着“杀人犯……杀人犯……”
窦金打了个寒颤,她感觉到从脚底窜上来的凉意,低头才发现,自己没穿拖鞋。
这时,她发现墙上用蓝色的粉笔写着“杀人犯,滚出去”、“我们不要杀人犯!”
旁边还画着一张丑陋的脸,分不出男女,只是丑,显然这张脸,指的是她的母亲常秋云。
窦金用手在墙上胡噜,想把字迹擦掉,但她发现这是徒劳,擦掉还可以写上新的,他们只会写得更多,门砸得更响。
她拍拍手上的粉笔末,没拍掉多少,蓝色的粉末把手都染蓝了。
她回到屋里,把门关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屋子更暗了,没有一点光彩。
她站在那儿,心乱糟糟的无处安放。
母亲还在那儿坐着,只是身子绷得更紧,显然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到了。
窦金看到母亲坐着的地方,那儿洇出一大片水渍。
“你……这是……”
“我……我……”母亲常秋云一哆嗦,用手摸摸沙发,不相信似的,又摸摸自己屁股底下,这才确信,是自己尿了。
“我好像……”她对着女儿,怎么也说不出来自己尿裤子了,脸憋得通红。
“起来一下。”窦金语气生硬,她不知道该叫她什么,直呼其名不妥,可是那声“妈”她叫不出来,也不想叫。
“是。”母亲站起身,像是被老师点到名的孩子,低着头,眼睛向下瞅着地上。
窦金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原来那头秀发被如今枯草一样的灰白头发所替代。
她记忆中的母亲个头并不低,可是现在,却足足矮了自己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