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李流据广汉、占成都
流民中的精英,不一般
在“八王之乱”还未全面爆发时,贪腐的赵王司马伦坐镇关中,与其心腹孙秀大量搜刮钱财,以致民怨鼎沸、反声一片。更要命的是,他们的主要搜刮对象是氐羌人,此举无疑加剧了关中地区的阶级与民族矛盾,最终引发了齐万年领导的农民起义。
然而,镇压了齐万年,一切便能好起来吗?西晋在关中的统治已遭到了义军的严重冲击。狼藉满地,民不聊生。很快地,一场规模空前的流民迁徙运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全国。
数据是最能说明问题的。晋惠帝元康八年(298),关中天水、略阳、扶风、阴平、始平、武都六郡10万多流民南下梁州、益州。
造成此次流民南下主要有两个原因,除了司马伦的贪得无厌与西晋政府繁苛的徭役,还有严重的自然灾害。
西晋年间,自然灾害一直非常猖獗,政府早就被它搞得焦头烂额了。据曹文柱《魏晋南北朝流民问题的综合考察》一文统计,西晋统治时期(265—317)是自然灾害的频发阶段,50年间共发生重大水灾31次,旱灾35次,其他严重灾害49次。多达115次自然灾害,摊下来平均一年都有2次多,况且,其灾情还普遍较为严重。
然而,剖析时情,又不难得知,当时的自然灾害虽然不少,却不致令人绝望到远走他乡。因为在天灾的背后,还隐藏着人祸。
原来,多年以来,官府几乎没在关中地区施以惠政。于是,关中先是水利失修,再是连年干旱、粮价飞涨,继而饿殍满地、瘟疫横行……
天灾与人祸齐飞,只能让深陷旋涡里的人无比绝望。所谓“树挪死,人挪活”,百姓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不另谋生路,难道原地等死不成?
走吧!背井离乡,也总比坐以待毙的好。活着,比啥都强!
不然呢?指望着西晋政府去赈灾?醒醒吧!洛阳城内,新一轮的政治洗牌即将开始,谁还有心思去安顿这些小老百姓?
流民转移到了汉中,接着上书朝廷,请求去相对富庶的巴蜀谋生。对此,西晋朝廷的本意是拒绝的,他们立马派出御史紧闭剑阁关,并监视流民的行动,唯恐他们闹出事端。
蜀道剑门无寸土,雄关耸峙,打是不可能打的。至少在这之前,还从未有人正面攻破过剑阁关,因此这帮军事素质并不高的流民,又能怎么办呢?其实也不难办到,既然这个御史是朝廷委任的,这事儿就好办了。
很简单,两个字:贿赂。
果然,双方很快成为“朋友”,要通过剑阁关完全不在话下。
就在流民哼着欢快的小曲儿,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剑门关时,队伍里传出了一声惊叹:“刘禅有如此之地而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
这个人叫李特。
李特,字玄体,先祖是巴西(今四川阆中)人,一度迁徙到汉中,东汉末年归附曹操,曹操将他们迁到了关中略阳,称其为“巴氐”(史界亦有不同看法)。李特之父李慕,是个猎将。据史料记载,李特“身长八尺,雄伟善骑射,沉毅有大度”,是个猛男。
听了李特的这番言辞,与之一同逃荒的阎式、赵肃、李远、任回等人,都甚为惊异,觉得他不是个寻常人物。而后来的事情,也印证了他们的判断。
李特与兄弟李庠、李流三人,对老弱病残、生活困难的群众予以无微不至的照料。他们也因此赢得了很高的声誉。
有了声誉,地位自然也就上来了。
流人刚剽,蜀人懦弱?
永康元年(300),贾南风倒台,朝廷让耿滕代替赵廞担任益州刺史一职。作为贾南风的姻亲,嗅觉灵敏的赵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才不会拱手让权、任人宰割呢!
在赵廞看来,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割据一方,当一个土皇帝!
但是,想当土皇帝,首先你要有资本。你赵廞有这资本吗?别说,他还真有。他的资本,就是这10余万六郡流民。这很好理解,流民不是没饭吃才跑过来的吗?至于吃饭……好说,开仓赈粮,收买人心。
于是,便有了以下这一幕——
什么?李特你说你是巴西人?我赵廞也是巴西人啊!哎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李特老弟,看你大老远的回乡也不容易,大家都是四川人,你手底下这帮弟兄也无所事事,不如以后跟着老哥我一起干吧!
好了!李特兄弟终于找到一处寄所!不只是他们,包括妹夫李含、任回、上官惇(上官昌)、李攀、费佗(费他)、苻成、隗伯等人,都屁颠儿屁颠儿地前来归附,计有4000骑兵之多。
有了益州刺史这把保护伞,他们开始聚众劫掠,竟连一丝顾忌都没有……
即将到任的“益州刺史”耿滕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他连忙给朝廷上表,说“流人刚剽而蜀人懦弱,客主不能相制”,一定会有内乱,不如将这批流民遣返,否则很可能会再度爆发齐万年之乱。
耿滕的话不无道理,他在这里提到了一个民风问题:流人刚剽,蜀人懦弱,二者无法兼容。
关中民风自不必多说,刚猛彪悍,秦始皇统一六国与秦人的本性不无关系。但“蜀人懦弱”一说,又从何而来?耿滕所说是否有理有据?
其实,很久之前,西晋统治者确实已经注意到了这点。
太康年间,晋武帝司马炎曾问过华谭有关蜀、吴的民风问题:“吴、蜀恃险,今既荡平。蜀人服化,无携贰之心;而吴人趑雎,屡作妖寇。岂蜀人敦朴,易可化诱;吴人轻锐,难安易动乎?”
看看,那时司马炎已经意识到“蜀人服化,无携贰之心”了。现代史学家陈寅恪先生在《金明馆丛编初稿》中就指出:“蜀汉境内无强宗大族之汉人组织,地方反抗力薄弱,洛阳征服者易于统治,此晋武帝所谓蜀人服化无携贰之心者是也。”
在这里,陈先生所说的“强宗大族”,在曹魏灭蜀之际都被司马昭迁到了中原。为了加强对蜀地的掌控度,统治者们也是费尽了心力。
杀弟之仇,不共戴天!
这一头,赵廞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那一边,耿滕已经计划着遣返流民了。
赵廞心里有点儿慌,暗道:不行,这绝对不行!没了流民,老子的皇帝梦还做得成吗?
如此一想,赵廞当机立断,二话不说杀了耿滕。这等于和西晋朝廷决裂了。随后,赵廞自称益州牧、大将军、大都督,开始安置僚属,改换郡守县令,彻底拉起了反旗。
在那时,纵是朝廷所任的官员,也都不敢跟赵廞对着干。照这个势头下去,赵廞显然是要搞些大事情的,但很可惜,他的枪子儿打错了地方。
说实在的,赵廞真不是一块当土皇帝的料,刚到了需要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他却开始嫉贤妒能,大搞内部矛盾。
当时,在他的“嫡系部队”里面,要数李庠最为出色。
李庠是李特的三弟,他不仅精通兵法、英勇善战,而且在流民中声望很高。赵廞十分欣赏他,以之为威寇将军、阳泉亭侯。李庠负责募集六郡的武夫,以便截断北路。由于李庠善于经营,他的队伍很快发展到了万人规模,兵士们都很听李庠的话。
兵将一心,一般来说不是坏事,但这情形落在心胸狭隘的赵廞眼中,却成了李庠“功高盖主”的罪证。到了永宁元年(301)二月,长史杜淑、张粲边对赵进谗,大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歪理。
只是,找什么理由除掉李庠呢?
刚巧,忠心耿耿的李庠正在劝说赵廞称帝,赵廞灵机一动,便借口李庠蓄意谋反,把他和其子侄们统统杀害了。这个时候,李特、李流都在外带兵。
为防李特、李流赶来报复,赵廞又把那具被戳出一堆血窟窿的尸体还给了李特,并安慰李特兄弟,说李庠之罪与他无涉。同时,赵廞还任命李特、李流为督将。
呵呵,这是在哄小孩吗?
若论“蓄意谋反,大逆不道”,第一个应该要杀的就是赵廞本人,他却拿这个借口杀自己的心腹,可笑不?
把尸体给了李特,还盼着李特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为杀弟之人效力。赵廞这是把李特当瓜娃子(四川方言,傻子)看。
再说了,李庠在流民中的声誉与号召力甚至超过李特。谁又不想为他报仇雪恨?
所以说,赵廞非但政治能力不足,甚至连智商都需要充值。
李庠死后,“六郡士庶莫不流涕”,无不对赵廞咬牙切齿,恨不得剥其皮抽其筋。在这样的舆情下,李特即便是实力不足,也必须选择为弟复仇。更何况,他亦有非凡的才智。
旋即,李特、李流带着自己的私人武装,果断杀回绵竹(今四川绵竹东南)。
赵廞很快就尝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
得知李特兄弟带兵移屯绵竹,赵廞便让费远去接掌李庠之前的防务,还给他分配了万余兵力。很遗憾,费远根本不是李特的对手,就在绵竹周边宿营时,他便遭遇了猛烈的突袭。一场厮杀下来,费远的兵力被杀得只余十之一二。
随后,李特乘胜而上,剑指成都。
对方来势汹汹,以费远为代表的文武官员跑的跑、逃的逃,赵廞全无抵御之力,无奈之下,只得乘船遁走。哪知就在仓皇出逃的路上,赵廞便被他的随从朱竺谋害了。
另一头,李特昂首挺进成都城,听由兵士掳掠自肥,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怨气;同时又派遣其牙门王角、李基上表朝廷,痛斥赵廞之罪。
那么,一向对西南边区缺乏掌控力的朝廷,又将做出何种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