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
从前卓菲白看见江不晚,眼中大多是厌恶。
卓菲白给江不晚取了个‘小神婆’的外号,抢走了她所有的朋友,甚至每每在路上遇见她,都要言语讥讽一番。
江不晚长大了之后才知道,卓菲白之前对她做的事情叫做‘校园冷暴力’。
所以江不晚从来都没有想过,卓菲白看她的眼神里,会出现名为期待与希望的东西。
江不晚曾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卓菲白自食苦果,但没有一次是以这种令人不耻的方式。
江不晚的身体不知从哪里得了一股力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翻过了窗户,推开了卓菲白身前的男人。
“江不晚?”
“小姐?”
郑钧礼与刀疤见此,亦是立即翻窗进了房间。
“你谁啊?来坏我好事?”男人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的又打了绺。
“你谁啊?你这是强奸!犯法的!”江不晚愤慨道。
“强奸?哈哈?”男人笑出了声儿来。“我可没听说过跟妓女做这事儿是强奸。”
江不晚闻言一愣。妓女?她侧过头,看向卓菲白,似是想向她求证些什么。
卓菲白没有否认,只整好衣服,跟那男人说道:“你来我这房里不给钱,就是不合规矩。你自己出去?还是我向妈妈告状,让她把你赶出去?”
男人被噎,自知理亏,无话可说,悻然摔门离去。
“哪儿来的男人,白嫖得理直气壮?”刀疤嗤之以鼻。
“他是林家的小儿子林叙。家里开钢铁厂的,有些钱权,是醉月画舫的常客。这竖子,天天跟屁股黏在这里了似的,把画舫当家住呢。”杨明洞小声与刀疤说道。
“卓菲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江不晚问卓菲白道。
“为什么?两年了,你还没查出来是为什么吗?”卓菲白见到江不晚,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救赎。她这个小神婆,一定能找到办法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吧?
“两年?不是两天吗?”就是算上昨天,今日也不过是江不晚出现在这梦里的第二天啊。
“你们认识?”郑钧礼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但郑钧礼记得,江不晚虽然是破元帮的大小姐,但是她父亲从小便把她当做闺阁小姐来养育,以前也一直住在沪北,不太可能有机会认识金城醉月画舫上的姑娘。
江不晚失神,忘了回郑钧礼的话。
“都说郑家的大少爷学成归来,当了金城警务司的警官。家里又有一位如花似玉的破元帮大小姐作郑家少奶奶。我还听说那位少奶奶姓江,不会就是你江不晚吧?”卓菲白冷哼一声,眼眶湿润。
江不晚从小就这样,几乎是样样压她一头。成绩是,喜欢的男孩儿也是,现在,甚至是穿越回一百年前,江不晚得到的身份也要比她尊贵吗?
凭什么啊?
“这不是梦吗?”江不晚指尖发麻,耳边嗡嗡响。流逝的时空似乎化成了一阵风,真切吹拂在了江不晚的肌肤之上。
“梦?”卓菲白冷笑一声。“你一直以为这是梦?你怕是活在梦里!江不晚,你清醒点吧!这都是真的!”
痛苦是真的,反抗是真的,囚禁是真的,落在她身上的伤痕也是真的!
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苦痛,岂能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梦’字可以抵消的?
江不晚蓦然抬首,真的?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江不晚看向卓菲白身后跟着的十数魂魄,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气力,她的声音小小的,她问道:“那你害死了十几个人也是真的吗?”
卓菲白闻言一愣,表情凝滞。
小神婆还是当初那个小神婆。无所不知的小神婆......
郑钧礼三人立在一旁,他们听不见江不晚的声音,却能感受到江不晚与卓菲白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
“那几个人跑哪儿去了?”门外传来龟公的声音。应该是他们打昏看守的事情被发现了。
“舫边的两只备用七板船还在吗?”
“还在啊,他们自己的船也早就被妈妈解了扣子,随水流飘没了。他们现在肯定还没有离开画舫。”
刀疤闻声,立即抓住了江不晚的胳膊,要将她拉出窗去。“小姐,我们得赶紧离开了。”
“你们真觉得自己能离开这里?准备偷舫边的七板船回去吗?呵。那船底被砸了个洞。你们坐上去,不出半刻,就沉入河底了。”卓菲白轻坐在红木椅上,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四人对视,拿不准卓菲白的话是真是假。
“嘭嘭嘭——”房中老红木大衣柜忽像发了狂,震荡摇晃。
众人皆被这响动吸引。
老红木衣柜里像是关了一只挣扎不安的野兽,狂暴地想要冲出桎梏。
衣柜被震出一丝细缝,一缕桃花飘出,挟带着残漠妖气。
找到了!
昨夜金河上江不晚曾闻到的那股妖气!
“那屋里有动静。”
衣柜发出振动似乎是在提醒门外龟公,江不晚一行人正就躲藏在这房中。
“砰——”一瓣桃花飘出窗外,一瞬将窗棂闭锁,绝了众人后路。
而后房间正门大开,妖香四溢,画舫妈妈与几名龟公冲入房中。
“果然是夜长梦多。刚刚我就该不管不顾,直接将你们这群多管闲事的,绑着石头扔进河里的!”画舫妈妈说道。
“你们还真是无法无天。”郑钧礼无奈摇头,这风月场的人竟已经放肆到这种程度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越货。
“醉月画舫上,我就是法,我就是天!来人,赶紧把他们沉河!特别是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现在就给我把他砍死!”画舫妈妈一直记着刀疤踹她的那一脚,这仇虽小,但画舫妈妈也要让他以命相抵!
龟公们群起攻之。这些龟公常年混迹风月场,手上不知有多少人命,因而性子也练得阴毒狠辣,处处杀招。
还好郑钧礼和杨明洞都是军校出生,刀疤也是破元帮翘楚,这才没有落了下风。
衣柜中的妖怪见这群龟公迟迟不能将他四人拿下,似是发了怒,哐哐震动得更加厉害。
“你冷静些,属于你的时代,也该落幕了。”卓菲白坐在原处,抬眸穿过纷乱的混战,紧盯着衣柜说道。
江不晚看了眼衣柜,又看了眼卓菲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本以为衣柜中的妖怪是最为危险之物,可现在,她为什么会有一种卓菲白比那妖物更高一等的感觉?
江不晚跑到衣柜前。
这柜子上好像被人下了一道符咒。是卓菲白下得?
画舫妈妈见这么多人都拿不下刀疤,竟是自己出去拿了把斧头,趁乱加入战局,挥刀向他砍去。
打架的三人难以分神,竟是都不曾注意到画舫妈妈,江不晚害怕刀疤被画舫妈妈伤害,便上前与她抢夺刀斧。
斧头刀刃被磨得发光,尖利无比。
江不晚用力推开斧头,却是让其意外砍到了画舫妈妈的胳膊上。
“咚——”的一声,她的胳膊脆断,跟着斧头一起掉到了地上,变成了一节发灰的莲藕。
“这是什么?”江不晚惊道。
“这是什么?”惊讶的不仅是江不晚,还有这只莲藕胳膊的主人。
画舫妈妈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陷入了落魄失魂里。
她的胳膊为什么变成了一节莲藕啊?
“你这伥鬼,为虎作伥得久了,也该死了。”卓菲白是众人里唯一不曾露出惊讶神情的。她看着这一切,仿佛所有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江不晚听了卓菲白的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立即掏出三清铃,念动咒语。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
咒语毕,画舫妈妈的躯体中飘出一丝妖邪之气,这缕气息失去了灵体的倚靠,很快便湮灭消逝。
妖气消散,画舫妈妈的身体很快就僵硬变白,成了一节节人形莲藕。
江不晚应该永远都忘不了她变成莲藕之前,那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她只是妖怪用一缕妖气附在莲藕上制造的‘伥鬼’,却渐渐有了灵识,真把自己当做了人,至死才知晓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经此一事,房中乱战忽停。
龟公们看见画舫妈妈变成了一节莲藕,脸上才出现了几分恐惧。
“你是妖女!是你把她变成莲藕的!”为首的龟公哪里能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他指着江不晚,心下认定江不晚就是那个可变换风云的恶毒妖女。
“你脑子有病啊!没脑子也总有眼睛吧!画舫妈妈才是妖女!”杨明洞抹了抹额角细汗,出声骂那龟公道。
江不晚鼻下妖香渐浓厚,顷刻之间,妖气盈满了整间屋子。
一旁的窗户忽然被强风震开,鬼之怨气化成的黑雪刹那席卷而来,与这妖气纠缠得难舍难分。
黑雪因怨鬼而存在。
妖怪被好好的封印在了衣柜里,那现在这满屋的妖气又是因什么而存在的呢?
最初从衣柜里泄露出的那一丝妖气关上了窗户,不让他们逃出画舫。现在的妖鬼气又打开了窗户,似乎是想向他们伸出援手,为他们指引些什么。
江不晚微微思虑,而后眉头紧蹙。几番犹豫踌躇后,江不晚终将目光落向了卓菲白。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江不晚抬眸问她。
“你都猜到了?”卓菲白苦笑。“是啊。金河上的桃花葬礼是我所办,漫天黑雪也是我的主意。就连刚刚那两位警官在廊中遇见的碎尸,也是我故意给他们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