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会思考的妖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让我看到人类世界美好的一面，成为一个善良的妖。”二月慢慢吸气，慢慢呼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像人类一样呼吸是如此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告诉我，一个人类想到得到其他人类的东西，是要交换的。妖类也是如此。想要在人类世界里生存，一定要付出些什么，对吧？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
苏子认真听着，却还是抓不到重点。二月和宗文现相处的时间不长，表达方式却已经这么接近。
“我不能代表所有的妖类，但仅就我自己而言，我当然会遵循人类世界的规则——但有一条凌驾于所有之上——所有威胁到我的存在，我必会想办法使其不复存在。”二月坚定地说。
说不清宗文现与妖和平共处的理念是前进了一小步还是后退了一大步，他早该预料到每只妖都是不一样的，可这种不一样跨度也太大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苏子把二月所说的话逐字逐句复述出来时，宗文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有着植物系灵妖傲然清丽的特质，聪慧灵敏，学习的速度也非常快。”苏子提着壶把，慢慢地斟着红茶。
“听你的口气，似乎很羡慕。”宗文现看着浮动的茶水。
“当然羡慕。她们有能力，超脱于人类的桎梏，各种桎梏，可以有很多选择，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选择。怎么能不羡慕？”苏子放下紫砂壶，端起面前的那杯茶。
“这么说来，你很讨厌眼下的生活？”宗文现伸出右手，抓住苏子捏着茶杯的右手手腕。
苏子没能成功地喝下红茶。她感觉到宗文现的力量之大，不是她一介女子可以轻易挣脱的。如果她像二月一样，是只桃妖，又如何？或者像别的妖，狼妖、兔妖、猫妖，什么都好，好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的人类女性。
宗文现减轻力量，甚至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苏子的手腕——那儿已经泛红。
“妖和人力量的悬殊，就像我和你。他们的力量远比我们能看到的更加强大，只是他们还未意识到，软弱如人类，该如何反击？”宗文现收回右手，无力地垂在腿上。
苏子走到宗文现身后，用平常的力道替他捏肩。
“那就让他们永远意识不到。”苏子的脸色在阴暗处，看不清轮廓。
宗文现一声不吭，将红茶一饮而尽。
在宗家院中的日子平淡但富有挑战。也没数着，到底过了多少个朔望，二月学会了生火煮饭，织布绣衣。宗文现的双亲也不再害怕这只过分美丽的桃妖，讲了许多他们亲身经历的故事。有童年捉蝉的趣事，有盛夏浮水的趣事，有冬日丢雪的趣事。也有洪水冲垮房屋的惨事，地上种不出粮食的惨事，卖儿换银的惨事。
二月只是认真的听着，能感受多少趣、多少惨，他人不知。
几乎每日都会与苏子上街。有时她化成宗父，有时化成宗母，有时甚至化成宗文现。二月拉着苏子的手，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转。苏子打开他的手，没一会又被拉上。他们甚至去了棺材铺，苏子花了不少口舌讲述人类的生和死。苏子的双亲就是在某年的盛夏被洪水冲走的。他们托着苏子到树杈上，一松气，就被洪水无声地淹没了。等了三天三夜，洪水才退去。苏子用最后的力气滑下树，不停地走，走着走着就被人牵到院门口，挂了个卖身的木牌。宗母将她买下，叮嘱她照顾宗文现。那时候的他，面色阴沉，没日没夜地捧着一本小书，翻来覆去地看。
不少店家都知道宗文现的大名，见其与小婢同行，不顾尊卑，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宗文现得知后压下怒火，跟她解释人类世界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却也只是对牛弹琴。
腊月初，宗母生了场病，足有七天之久，不能下床，面色惨白。二月虽然是妖，心中亦有仁慈，端水送饭，宗文现看在眼里。
这一夜都在下鹅毛大雪。
原本宁静的院落忽然传来宗父宗母的哭嚎。二月冲出房间，飘然而至东南的厢房。房门大开着，几个蒙面人提着三寸长的大刀，架在宗父宗母身前，逼他们向门口走。
二月站在门口，身上不远处也站着几个蒙面人。
宗文现怎么没有出来？一刻钟前明明听见苏子着急的脚步声，冲他房里去了呀。
“姑娘……你是被文现带来的，若是能走，就快走！”宗父浑身颤抖着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仇家，不能连累你，快走吧！”宗母身体刚刚恢复，站立的时候双腿还弯曲着。
二月做出决定，瞪向挟持宗父宗母的蒙面人，暗暗抬手。人类的五指倾刻间变化成无限生长的桃枝，直向那些蒙面人而去。蒙面人抬刀抵挡，另一个人持刀砍向伸来的桃枝。桃枝被砍断，于断处冒着粉色雾气，喷于蒙面人的脸上。掉落在地上的断枝也即刻变化成粉雾，飘回二月的身体。
蒙面人似乎被二月激怒，转而一齐向她发起进攻。
宗父宗母瘫软在地，擦着额上的冷汗。
二月昂头向后，翻身跃至院中，牢牢站定。所有的蒙面人都跑了出来，把她围在中间。原来他们的目标都是她。
宗父宗母倚着门边，还在劝说：“这只妖是好的，你们不要伤害她。二月姑娘，你快走，不要杀人。记住——杀人就回不了头啦！”
两位老人虽然不能完全摒弃对妖的偏见，但在长久的相处中，了解了二月的脾性——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呀。就是一个孩子，需要家长的教育和指点而已。和刚来的时候相比，二月聪慧了许多——她本就是聪慧的，集天地精华而诞生的桃妖，能愚笨到哪里去？只是人类世界太复杂了，太复杂了，早晚会冲破她理解的极限。只希望这短短时间里，宗文现的点拨能起到一点点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