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遗产
父亲去世多年后,水生依旧在听不见声音的老母亲耳朵旁不厌其烦地讲着老父亲给他讲过的传说!
这是他那老不识字的老父亲就给他的宝贵遗产。
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每一个故事都是这样的,记得水生的父亲也是如是讲与他和七个姐姐,不知道他的一众姐姐是否还记得老父亲讲过的传说。
很久以前,山上住着一户人家,说来也巧,那山头也只有她们一家三口,过着山民的日子。
这样孤独和平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了事。话说,那家里头只有三个相依为命的三个母女,作为一家之长的父亲不知去了哪里,估计是去世了,也许是去了不知名的遥远的远方。
生活依旧,傍晚了,太阳快要沉沉地掉到西边,两姐妹迟迟见不着妈妈归来的踪影,熬到太阳落山,天色早已分不清南北,黑得很彻底,那似乎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黑,压迫着一切,挤压着鼻息。
“咚咚咚,咚咚咚……是我呀!是妈妈回来了!”屋外一个中年妇女迫切地敲着门大声说着。
这山里是有妖怪的,这一点妈妈经常给两个孩子提念着,为此他们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到天黑回来的人,一定要验明真身方才进家。
“请把脚伸进来”,漆黑的屋子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屋外的中年妇女照办,把脚直直地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小女孩小心地用手摸了摸,嘴里说着:我妈妈的脚上没有毛,你不是我妈妈。
那位中年妇女跑到房子后面,点起了一把火,把旺盛茂密的一脚腿毛烧了个精光。
又一次回到门前,把光滑的脚伸了进去,小女孩又冒出了一句:我妈妈的脚没这么大!
免为其难地,中年妇女跑到屋子的后面的林子里,举起一把顿刀,把自己的脚削了一圈,穿到鞋子里,刚好合适,没之前那么紧了。
跑到屋子前,把嘴凑到门缝前:是妈妈!我回来了,快开门!女孩照例让妇女把脚伸到屋子里,屋里漆黑一片,小女孩摸了摸脚,是妈妈脚般大小,问道:为什么你的脚是湿的?
中年妇女急切的回答道:下雨了,妈妈冒着雨回来的,鞋子也湿了。
门开了,两个小女孩终于等到了妈妈。摸着夜色吃了晚饭,一家人爬上了床。那是吃完晚饭后的片刻,一家三口,一对姐妹并着一头和妈妈睡着觉,睡着睡着,姐姐听到妈妈在一旁“咯吱咯吱”地咬嚼着,姐姐听闻翻过身道:妈妈你在吃什么?
妈妈支支吾吾,一声吞噎之后说着:刚吃完饭,在火堆里放了几颗豌豆,在吃豌豆呢!就着话尾,小女孩问道:妈妈能不能给我几颗,我也想吃!
妈妈回答道:就几颗,我吃完了,赶紧睡吧!小女孩摸摸睡在中间的妹妹,妹妹不见了,手掌上沾满了粘稠胶状物,被窝里飘着狐臭味,夹杂着血的腥气。
小女孩翻身转向一边,小声地说着:妈妈我尿急,我要去尿尿。小女孩起了身走了出去,摸着夜色爬上院子中央的李子树。
夜黑极了,但隐约还能看到黑的影儿,爬上李子树的女孩大声地喊着:“妈妈,李子树上的李子成熟了,又大又红又甜,美极了!妈妈你闭上眼睛到李子树下,张大嘴,我把最大最红最好吃的李子扔到里面去,可美味了!”
妈妈照着女儿的话,闭着眼一左一右,摇晃着摸到李子树下,仰着头,张着嘴。
“妈妈你再走近些,把嘴巴再张大些,李子老大了,会丢不进去的”小女孩急切地说着。话未停住,只见烧得通红的犁铁头从小女孩手中深深地插入到妈妈嘴中,顿时鲜血四溅,犁铧头的红映出了妈妈那满是长毛的嘴脸,妈妈嗷嗷地叫着,发出野兽的嘶鸣,声音钻蹿到夜的深处,撕裂着,咆哮着,不到三五秒,化成一只长着粗尾巴的满身遍布雪白长毛的狐狸死去。
紧接着小女孩想溜下树去,奈何李子底下长满了带着如钢铁般的针刺的荆棘丛,困住了小女孩,小女孩只得在挂满李子树的枝桠上悬了一夜,恐惧、思念、绝望占据了心房。
第二天在太阳升起中宣布来临,狐狸全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双妈妈的绣花鞋,还有妈妈的染了血迹的一地衣物,鞋子也被淤血浸润成了黑红色,四周散落一地血斑。
正巧,山下来了两个牧羊的青年,女孩大声疾呼唤来了两个青年,见女孩被狐狸化作的荆棘针刺困住下不得李子树,两个青年把用羊毛做成的毡子铺到地上,一左一右,见状,女孩答应两个青年,跳到谁的毡子里就做谁的老婆,看看树底下的两张铺开的羊毛毡子,小女孩纵身一跃落了地,只见两只脚分落,两只脚着了两张毡子,左脚踩了左边的毡子,右边的脚踩了右边的毡子。坏了!两个青年哄抢着女孩,把女孩撕扯成了两半。
现在提到这个故事,还是让水生饶有兴致,说着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他父亲低矮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眼前,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大概是一个关乎妖怪吃人的梗概吧。或许这是一个滑稽的悲剧,吃着豌豆的妈妈原来是只令人毛骨耸立的女妖怪在啃食着自己妹妹的骨肉,除妖的过程简单的骗了妖怪一把,至于结尾小女孩被两青年抢着撕成了两半是我所惊愕的,也是令我不解的,何以如斯?竟把一个尚且年幼的生命撕成碎片,或许是女孩发觉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和妹妹被妖怪大快朵颐以后心生死灰,想了然于世,故意脚踏两张羊毛毡,被欲念深重的人们把自己撕了去。
诸如此类的故事,水生老父亲还是给他传了很多,到如今也悄悄两次各位。
这是水生始料未及之的,也是一件美好的事物。也许讲故事的人无心的不厌其烦的讲述着,到头来还是化作人间美好的东西不是么!它们安慰着白天的燥热,抚慰夜晚无名的突如其来的孤寂,让一切虚无的东西有迹可循,用眼睛察觉,用耳朵聆听,用舌尖去体味,用心去刻画有关过去的美的平凡的往夕,积淀着,酝酿着,是一坛美酒,品出淡雅,高贵与平凡。
水生自己也衰朽下去了,到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多的壮年,他终究是不会成为争抢少女的两个青年的模样,这也许是从故事里汲取的养料,深知自己的性格和情趣,这让水生平静,偶尔也会遭到深夜孤寂的打击,好在不痛不痒的捶打,还是能经受很多重量,天总塌不下来,身边新鲜的空气也是居多的,鲜花会盛开,秋天的枝头当真也会挂满果子,尽管秋天会带走大部分朔方的绿色,同时也会给它们染上满城的金黄,怅寥之余,也能带来片片的悄悄的浅浅的喜色,为此水生不怎么在秋的金黄里垂泪。
于老家而言,就脚下的土地来说,冬天也是可言的,也是可喻可歌的,它们捎来整个世界的苍茫,宁静的白雪飘在屋前屋后,乡里城里,千家万户都被白色包裹,这如何不让人爱恋,不心动呢!可能水生有七个姐姐,格外珍视这一段旅程,这不由让水生想起他老父亲与他讲的另一个故事,它总是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水生,同时也指引着他,让他始终对生命有一份责任与关怀。
话说,有一家子人,记不住他们家有几个人了,只知晓他们家有两个兄弟,不大,七八岁的样子。
他们有一个妈妈,说来这妈妈也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是一个极其偏心的女人,她分外宠爱自己的小儿子,对大儿子就是另一番模样。
一天,这位妈妈让两个儿子去割猪草,筐里的草满了就回来,出发之前还给两个儿子亲自挂上了竹筐,还嘱咐他们不能回头看,如果照样做了,早早回家的那个儿子就会有奖励。
两个听话的儿子当然是照做了,妈妈的话就是真理,而且他们也没有置辩的勇气和理由,妈妈说什么,就做什么,这样妈妈也不会生气,自己也会有奖励不是么。
每一次无论哥哥都会帮弟弟割满一箩筐的草,让弟弟先回家领奖去,他自己总要割到夜色沉沉,方才归家而去,自然哥哥从来没有被妈妈封官进爵过,时常还会招致无端的打骂,对比他习以为常,不了了之。
一开始他就了然于胸,妈妈在自己的箩筐底部钻了一个不起眼的洞洞,一边割草,箩筐悄悄神不知鬼不觉的掉着草,从屁股后溜走,而弟弟的箩筐固然是紧实无比的,是断然不会一边割一边掉的。弟弟都会背着满满的草筐早早的回到家去,不知过了多少年头,两个小孩悄悄长大拔高,已经是青年作罢。尽管如是,他们还是操着小时候用过的镰刀割着猪草,这一点是没变的。弟弟在母亲那儿学到了很多算计折腾哥哥的伎俩,哥哥默默地忍受着,对比他比谁都清楚,小时候只有妈妈看不惯自己,长大以后,弟弟联手妈妈,他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对付这个手无寸铁的哥哥,仔细想来,哥哥也没有什么错,相比弟弟样子长得有些不堪罢了。
这天,弟弟背着满是小山样的猪草回家领功领赏去了,哥哥一如既往地往被钻了洞的筐里塞草,自然是天黑了才能回来。说来也巧,在回家路上,哥哥遇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仙风道骨,两鬓银白,一身素白,月光正兴致勃勃的散下白光,俨然就是神仙下凡。
“这位小哥,为何每每深夜回家,不辞辛劳?”老人问道。
哥哥:这是我的命?母亲让我做,我自然天黑也得做。
“你对母亲、弟弟可有怨气?”
“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我为长兄,理应庇佑吾弟,守望相助,有疾有病,定能相扶持”哥哥答曰。
“你愿意到我寒舍喝个小茶,取取暖吗?”老人问道。
怕有不妥,哥哥应着。
于是乎,哥哥背着草,往林里的老人家去了。
只见老人说了几句暗语,崖边的石门洞然大开,好一个金库,成堆的黄金跑到眼里,头上,脚下,身前身后都流着金色的光。
“你用箩筐尽量装黄金吧”老人面露喜色对哥哥说。
“我的筐里有草,妈妈还等我回家用来喂猪,如果老先生成全就让我用左手拿一块金子回家孝顺母亲”哥哥支支吾吾。
“右手,口袋都可以装满黄金带回家”老人笑着说。
“我全身衣物并无一个口袋,我的右手用来给我唯一的左眼擦汗!”
抬起头来,是一个独眼的丑人,长发往左撇着,不起风的大多数时候,总能盖住自己左边凹陷的眼窝,干瘪的窝子,四周的眼袋尽力的往里缩着,抬头的瞬间,被大风撩起发束,总能看见他令人不寒而栗的眼庞,是魔鬼的十分。
“如果有什么法子,能让你拥有美好的脸面,你用什么来换取?”老人捋着自己的白胡子问道。
哥哥不假思索: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一个人为家里干点儿活不是挺好么!我还渴望有什么美丽诱人的面容?用它作甚!我已经有全世界最美的东西不是么?我还能期待什么呢!
作别老人,哥哥回到了家中,一切都是昨天的样子。
第二天醒来,洗脸的时候,忽然见到水中自己是美男子模样,霎时家中的破屋化作富丽堂皇的府邸,得妙妻一人,恩爱有佳。
“老爷,您醒了,快洗洗脸吧!”两个侍女低着头伺候着,手里拿着毛巾。原来是一场梦!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会做梦的,不同的只是醒来后的样子。
老父亲给水生讲的这些故事,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水生还是能讲得一清二楚,终究是记忆太顽固,抑或是水生自己不愿意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