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境(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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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引
——写在学境边上

学问是一个望不到边际的认识领域,有起点而无终点。即使是大师巨子,也不敢宣称自己什么时候到顶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一类话,作为古代学者的悟道之言,在信息时代似乎还保持着它的棒喝作用。但愿莘莘学子不会掉以轻心。

予生也晚,但与学问结缘却也颇久了。可惜悟性不高,一直未能深入学境的腹地,至今仍然是一个碌碌的“边民”,无任何“前沿”意识可言。像南宋诗人陆放翁那样的敏感:“树罅忽明知月上,竹梢微动觉风生”,我是自愧不如的。倒是清代画家郑板桥的对子:“多读古书开眼界,少管闲事养精神”,反而正中下怀。因此,长期安于在“自留地”上笔耕,不计较丰收还是歉收。辑入这本书里的零篇和随谈,只是写在学境边上的点滴体会,离真知灼见还很远,很远。

学术境界,说到底是一个精神境界的问题。“丹青难写是精神”,艺术如此,学术也是如此。早在20世纪初,梁启超就在《新史学》中批评过中国传统史学的毛病,说它有事实而无精神。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也揭露过种种有貌无神的文化现象。他在《判断力批判》中,对此作过一番秋风扫落叶式的演绎:

一首诗可以很可喜和优雅,但没有精神。一个故事很精确和整齐,但没有精神。一个庄严的演说是深刻又修饰,但没有精神。有一些谈笑并不缺乏趣味,但没有精神。甚至于我们可以说某一女人是俊俏,健谈,规矩,但没有精神。这是为什么?

康德把“精神”看成心灵的跃动、主观的情调和概念的伴奏,缺了这个,对象就没有生命了。

世间万物,往往貌可知而神不可测。所谓学术的精神,尤其容易似是而非,难怪清代学者章学诚要花大力气去“辨似”了。他说:

学术文章,有神妙之境焉。末学肤受泥迹以求之。其真知者,以谓中有神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者也;不学无识者,窒于心而无所入,穷于辨而无所出,亦曰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故君子恶夫似之而非者也。

确实如此,“颦”之为态,西施有之,东施也有之,惟识者才免于混为一谈。所谓“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模糊性中有确定性,其实就是一种“心法”。本书将精神生产的历史经验置于篇首,旨在从前人的嘉言中感受难能可贵的心迹,借以提高学术自觉和识别能力。如果因此而招来“冬烘”之讥,那也不要紧,当低首谦退:“已知无法说,心向定中灰。”(张祜《赠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