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汉墓遣策整理与研究(湖南博物院藏品研究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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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献记载的遣策

“遣策”一词源出《仪礼·既夕礼》:“书遣于策。”

《既夕礼》:“知死者赠,知生者赙。书赗于方,若九,若七,若五。书遣于策。”大意是,对于赠送葬物、祭奠物、财物和随葬物者,都要用木牍把赠送者的姓名和所赠之物记下来,每方或书九行,或书七行,或书五行。所有送葬的明器也都要记录在简。关于“遣策”与“赗方”,郑玄注:“方,板也。书赗奠赙赠之人名与其物于板,每板若九行,若七行,若五行”;“策,简也;遣,犹送也。谓所当藏物茵以下”。贾公彦疏:“云‘策,简’者,编连为策,不编为简”,“上书赗云方,此言书遣于策,不同者,《聘礼》记云:‘百名以上书于策,不及百名书于方’,以宾客赠物名字少,故书于方,则尽遣送死者。明器之等并赠死者玩好之物,名字多,故书之于策”。将葬前日为死者设祭,祭时饰柩车,陈明器,设祭席;国君及宾客派使者致送助丧之物前来吊丧,助丧之物包括赗、奠、赙、赠,赗者是助葬的车马,奠者是祭奠之器,赙者为货财布帛,赠者为送死者之物。丧主命人将来宾赠送的物品记录在方板上,称为“赗方”;明器为葬时所藏之物,遣送死者的明器等被记录在竹简上,编连成策,称为“遣策”。这就是《既夕礼》所言的“书赗于方”“书遣于策”。

赗者,送车马等助丧主办丧事。《仪礼·既夕礼》:“公赗,玄束,马两。”郑玄注:“公,国君也。赗,所以助主人送葬也。”贾公彦疏:“云‘赗,所以助主人送葬也’者,案两小《传》皆云:车马曰赗,施于生及送死者,故云助主人送葬者也。是以下注云‘赗奠于死生两施是也’。”车马兵甲用来助丧主送葬,明显不同于墓中随葬偶车马或车马器。如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竹简是用于葬仪的车辆登记簿,记录某人驾驭的某车有哪些车马器和兵器装备,某人赗赠某马等。[4]江陵天星观一号楚墓竹简记录赗赠助丧用的车马兵甲等,“赠物中以车辆为主,并详细记有车上部件、饰物的名称和质地。另一部分简则似为记录邸君送丧时所用的车辆、仪仗,一般记有御者的官职、姓名,所乘车辆在车阵中的位置,以及车的名称,所载的仪仗、兵器、甲胄、饰件等”。[5]

奠者,即祭奠之器。《既夕礼》“若奠”,郑玄注:“宾致可以奠也。”贾公彦疏:“谓宾不辞,此释所致之物,或可堪为□奠于祭祀者也。”按古之葬礼,将葬前日举行祭奠,来吊唁的宾客参加祭奠活动,而祭奠时使用的祭奠之器可能被记录下来。如长沙马王堆一、三号汉墓遣策简文记“二十四鼎”或“三十鼎”,均不见出土实物。这些只见记录不见实物的鼎可能是葬仪中所用“祭奠”之器,在葬前日举行的祭奠和葬日大遣奠时使用,并不用来随葬。[6]

赙者,送布帛财物助丧主办丧事。《既夕礼》“若赙”,郑玄注:“赙之言,补也,助也。货财曰赙。”《荀子·大略》:“货财曰赙,舆马曰赗。”《后汉书·王丹传》:“其友人丧亲,遵为护丧事,赙助甚丰。”可见布帛货财之物是送丧主办丧事的,赙送钱物于死生两施,一部分为送给死者的明器,一部分为送给丧主之礼,当葬施于死者之物而不葬施于生者之礼。如马王堆三号汉墓遣策有一块小结木牍记录“受中”与“临湘家给”的财物都是些食物、谷物、布帛之类,可能是送给丧主办丧事的货财之物,部分用来随葬。尹湾6号汉墓出土的8号木牍为墓主人师饶(君兄)去世后亲友赙钱的名册,皆记录有赙赠者姓名。[7]

赠者,宾客送死者之物。《既夕礼》“若就器”,郑玄注:“赠无常,唯玩好所有。”贾公彦疏:“知‘赠无常’者,案下记云‘凡赠币无常’,注云:‘宾之赠也。玩好曰赠,在所有。’言‘玩好’者,谓生时玩好之具,与死者相知,皆可以赠死者。”赠送死者的所谓玩好之物当是指死者生前较为喜爱的物品,作为好友深知死者的喜好,并在其死后赠送给他。如长沙仰天湖25号楚墓竹简记录有“黄之屰八,又桧”“郮金之铊,白金之铚,鲁皎之〼”,黄、鲁皎当为赠物者名字,而“屰”“铚”均为兵器之类,赠物可见于同墓实物。[8]江陵天星观一号楚墓竹简记录了为墓主人邸君助丧的人的名字、官职和所赠物品。[9]凡此种种,应属于宾客赠送死者之物。

明器者,葬时所藏之物。何为明器?古文献如是说,《礼记·杂记》:“瓮、甒、筲、衡,实见间。”郑玄注:“此谓葬时藏物也”,“实见间,藏于见外、椁内也”。孔颖达疏:“知‘葬时藏物也’者,言此瓮、甒、筲、衡等葬时所藏之物。”《礼记·檀弓上》:“是故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斫,琴瑟张而不平,竽笙备而不和,有钟磬而无簨虡。其曰明器,神明之也。”遣送死者之器既有明器也有实用器,《礼记·檀弓上》:“宋襄公葬其夫人,醯醢百瓮。曾子曰:‘既曰明器矣,而又实之。’”

《既夕礼》记载的是士阶层的葬礼,“陈明器于乘车之西”,郑玄注:“明器,藏器也。”贾公彦疏:“总曰藏器,以其俱入圹也。”将葬前日祭奠、葬日大遣奠时所陈明器有:“苞二。筲三,黍、稷、麦。瓮三,醯、醢、屑”,“甒二,醴、酒”,“用器,弓矢、耒耜,两敦、两杅(盂)、盘、匜”,“无祭器,有燕乐器可也。役器,甲、胄、干、笮。燕器,杖、笠、翣”。大意是,在乘车的西边陈放明器。先放二苞(苇编),苞边放三只筲(菅草编),一盛黍,一盛稷,一盛麦。再折回从东往西放三只瓮,一盛醯,一盛醢,一盛姜桂末。瓮的西边接着放两只甒,一盛醴,一盛酒。以上苞、筲、瓮、甒的下边都有桁做支撑。所陈放的死者生前常用的器物有弓矢、耒耜、两敦、两杅(盂)、盘和匜。明器中没有祭器,可以有与宾客燕饮时用的乐器,死者生前服役用的军器有铠甲、头盔、盾和装箭的笮。还陈放有死者生前闲暇时用的器物——杖、笠和扇。“行器,茵、苞、器序从,车从。”所陈明器,在大遣奠结束后,分别由人拿着去墓地,出行的次序是:先茵,次苞,次用器等,车马跟在最后。

已故古文字学家唐兰先生在《长沙马王堆汉轪侯妻辛追墓出土随葬遣策考释》一文根据遣策记录的漆器、陶器、丝织衣物、乐器、梳妆用器、土质明器及各种食物等内容,参照《既夕礼》的明器陈列次序,分为十类:葬具、食物、谷物、菹醢、酒、用器、燕乐器、内具、燕器及其他。[10]包山二号墓遣策称头厢为“飤室”,主要存放各种装有食品的器物;称椁室足厢为“相(厢)尾之器所以行”,意即此厢中所放置的物件是墓主人出行用的。南厢出土的遣策主要记录随葬的车马器具,有正车、甬车、羊车之类的车辆等,还详细记录各辆车的饰件名称、质地以及甲胄、马甲、马饰等名称。[11]这类简文既记所葬器物,也记所藏具体位置,与明器作为“葬时所藏之物”相符。

赗方、遣策在葬日大遣奠时宣读。葬日大遣奠是遣送死者的最后一次祭奠,祭奠的最后一个程序是由主人之史或公史“读赗执筭”“读遣”,无非是“显其数者,荣其多故也”。读遣完毕,随即出葬。《既夕礼》:“主人之史请读赗,执筭从。柩东,当前束,西面。不命毋哭。哭者相止也。唯主人、主妇哭。烛在右,南面。读书,释筭则坐。卒,命哭,灭烛。书与筭执之以逆出。公史自西方东面,命毋哭,主人、主妇皆不哭。读遣,卒,命哭。灭烛,出。”这段话的大意是讲读赗读遣时的做法。主人之史读赗:主人之史(主人家掌文书者)向主人请示宣读赗书,助手拿筭跟着史,在柩的东边面朝西而立。史宣读赗书,助手坐在地上用筭计数。宣读完毕,命大家哭。这时熄灭火把,史拿着赗书,助手拿着筭,按照与进庙时相反的顺序退出。公史为主人读遣:公史(国君派来佐理丧事者)在柩的西边面朝东而立,宣读遣策。待公史读完,命大家哭,这时熄灭火把。公史退出。对于读赗读遣,郑玄注:“公史,君之典礼书者。遣者,入圹之物,君使史来读之,成其得礼之正以终也。”根据注疏,主人之史读赗,“在主人之前西乡(面向)柩也”,“在主人之前读之”,指读时面对丧主;公史读遣,“自西方东面”,指读时面对棺柩。可见主人之史与公史所读的内容有“赗方”与“遣策”的区别。

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纪年木牍”记录:“十二年二月乙巳朔戊辰。家丞奋移主(藏)郎中,移(藏)物一编,书到先质,具奏主(藏)君。”[12]木牍自称“书”,当是汉初一种文书形式,[13]可能指大遣奠时所读之“遣者”,“入圹之物”,即所谓“(藏)物一编”。“遣者”当指遣送死者所使用的赗奠之物“赗方”,“入圹之物”指记录随葬明器的“遣策”。赗方、遣策合为一编,宣读者是主藏君,可见其与上述《仪礼》之制有所不同。至于下葬时是否将所读简牍放入墓中,文献没有记载,从出土遣策资料来看,似乎并无定制,放入墓中的简牍既可能是公史所读“入圹之物”,也可能是主人之史所读“赗方”,还有可能并不将所读简牍放于墓中。也就是说,墓中随葬的简牍或者是遣策,或者是赗方,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或二者合而为一,更多的是并未将记录赗奠之物或随葬明器的简牍随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