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祭祀仪式的道德整合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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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祀日月星辰风雨

日月星辰崇拜起源于距今约6800—4800年的仰韶文化时期。《淮南子·天文训》记载了日月自然生成:“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道始于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山海经·大荒南经》的日月神则具有生殖崇拜含义:“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日月祭祀稍次于天神祭祀,在古代颇受重视。《礼记·郊特牲》曰:“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天子郊祭时穿的衮衣象征着天,冕前端的十二条流苏取法于十二个月,乘的车子上的旗帜画有太阳和月亮。《礼记·郊特牲》曰:“祭之日,王被衮以象天,戴冕,璪十有二旒,则天数也。乘素车,贵其质也。旂十有二旒,龙章而设日月,以象天也。”西周以后直到明清,日神祭祀部分被纳入祭天礼,在祭天时作为一属神献祭。《荀子·礼论》曰:“郊者,并百王于上天而祭祀之也。”《周礼·春官》曰:“以实柴祀日、月、星辰。”

距今三四千年的甲骨刻辞上有“出日”“入日”的记载,《尚书》中有日月星辰与人间生活关系的记载。《尚书·尧典》曰:“(帝尧)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即谓敬顺昊天上帝,根据日月星辰运行的规律制定历法,指导民间活动的节奏。

大约在西周时期,形成了朝日、夕月的礼制。《周礼·天官》:“王朝日者,示有所尊训民示君也。天子常春分朝日,秋分夕月。”《礼记·祭义》曰:“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夏后氏祭其暗,殷人祭其阳。周人祭日,以朝及暗。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以别幽明,以制上下。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外内,以端其位。日出于东,月生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

当然日月祭祀也具有人间教化功能。《国语·周语》曰:“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于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

天子依据天象来治理天下。《礼记·郊特牲》曰:“天垂象,圣人则之,郊所以明天道也。”《尚书》中有观象授时、赋予政令以权威的记载:“日、月与星,天之三光。四时变化,以此为政。故命羲和,令以算术推步,累历其所行,法象其所在,具有分数节候,参差不等,敬记此天时,以为历而授人。”周代日月祭祀与国家政权密切相关。《鲁语》曰:“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维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日入监九御,使洁奉禘、郊之粢盛,而后即安。”

《礼记·月令》也有日月运行和朝野祭祀顺时的记载:“是月也,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且更始。专而农民,毋有所使。天子乃与公卿大夫,共饬国典,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乃命太史,次诸侯之列,赋之牺牲,以共皇天、上帝、社稷之飨。乃命同姓之邦,共寝庙之刍豢。命宰历卿大夫至于庶民土田之数,而赋牺牲,以共山林名川之祀。凡在天下九州之民者,无不咸献其力,以共皇天上帝、社稷寝庙、山林名川之祀。”《礼记·礼器》曰:“是故昔先王之制礼也,因其财物而致其义焉尔。故作大事必顺天时,为朝夕必放于日月。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是故天时雨泽,君子达亹亹焉。”

中国各个封建王朝对于日月的祭礼多有更改,到了明代,祭日的仪式主要有:皇帝于春分之日,祭大明(太阳)之神。祭用太牢、玉,礼三献,乐七奏,舞八佾。甲、丙、戊、庚、壬年皇帝亲祭,祭服拜跪,饮福受胙。余年遣文大臣摄祭。而清代,则皇帝“春分日卯刻,值甲、丙、戊、庚、壬年,帝亲祭,余遣官。乐六奏,舞八佾。凡亲祭,入自坛北门,至甬道更衣大次,盥毕,升西阶就位,行三跪九叩礼。奠献遣有司行”(《清史稿·礼志》二)。比较而言,清代仪式程序更趋严格了。

星辰与日月一起被合称为“天宗”,《礼记·王制》曰:“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下图为郑州大河村出土的绘有日月星象的太阳纹彩陶:

除了日月星辰,风、雨之神也在祭祀之列。《周礼·大宗伯》:“以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山海经》记有四方风神。“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南方曰因平,夸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人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山海经·大荒西经》)。“北方曰,来之风曰,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使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山海经·大荒东经》)。又古人以为箕星是主司大风之神。《风俗通义·祀典》曰:“风师者,箕星也,箕主簸扬,能致风气。”蔡邕《独断》亦云:“风伯神,箕星也。其象在天,能兴风。”

司雨之神称雨师,《风俗通义·祀典》曰:“师者,众也。土中之众者莫若水。雷震万里,风亦如之。至于太山,不崇朝而遍雨天下,异于雷风,其德散大,故雨独称师也。”蔡邕《独断》亦谓:“雨师神,毕星也。其象在天,能兴雨。”求雨的祭祀称作是雩。《礼记·王制》曰:“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乐。”《宋史·礼志六》的祭雨仪式中记载了风、雨等祭坛的规制:“旧制,风师坛高四尺,东西四步三尺,南北减一尺。皇祐定高三尺,周三十三步;雨师坛、雷师坛高三尺,方一丈九尺。皇祐定周六步。政和之制,风坛广二十三步,雨、雷坛广十五步,皆高三尺,四陛,并一壝,二十五步。其雨师、雷师合二坛同壝。”《长泰县志》记载了唐代的求雨事件:“唐元和二年秋(807),不雨弥月,乡民郑元善率众登山告祷,词未毕,鼓声四起,云物油然,霖雨十日,时因有年,众以为神,赴南安郡,上其于朝。三年,敕山为鼓鸣祈雨道场,封其神‘威泽王’,建祠。”今福建漳州长泰鼓鸣岩景区尚有碑记载此事。

鼓鸣岩石碑

日月星辰风雨在早期人们的眼中都是自然天神,它们的变化与人的生产生活乃至命运相关,故需要祭祀。《尚书·尧典》曰:“禋于六宗。”郑注“六宗”是:星也,辰也,司中也,司命也,风师也,雨师也,六者为六宗。《古尚书》曰:“六宗,天地神之尊者,谓天宗三,地宗三。天宗,日、月、北辰;地宗,岱山、河、海。日月属阴阳宗,北辰为星宗,岱为山宗,河为水宗,海为泽宗。”

日月星辰风雨的变化也被看作是人间自然气候、政治风气、天灾人祸的征兆。《尚书·洪范》曰:“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一记备,凶;一级无,凶。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星辰还对应诸侯地域的区划。《易氏》曰:“在诸侯则谓之分星。”《左传·昭公元年》记载: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故参为晋星。”则十二域之所主,亦若此也。

古人顺应星空变化制定农时,这称为观天象而授农时。《五礼通考》卷七三李光地曰:“辰谓日月交会处也。斗柄星纪之……房星晨正而农时起,故曰农祥也。五位者,日月岁星辰也。”

《周礼》记载了祭祀天、地、四方神、日、月、星、辰、风、雨等的仪法。《春官·大宗伯》曰:“以吉礼事邦国之鬼神示,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埋沉祭山林川泽,以副辜祭四方百物。”《礼记·祭法》亦曰:“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折,祭地也。用骍犊。埋少牢于泰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坛,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很多时候,祭祀日、月、星、辰只是在柴上燔燎牺牲和币帛,不用降神。《尔雅·释天》曰:“祭星曰布。”谓以牲体分析而布于柴上,以象星辰之布列。

《后汉书·祭祀志》详细记载了光武帝建武二年建郊兆于雒阳城南时日、月、星、雨、风等在祭坛的位置:“为圜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皆南向,西上。其外坛上为五帝位。青帝位在甲寅之地,赤帝位在丙巳之地,黄帝位在丁未之地,白帝位在庚申之地,黑帝位在壬亥之地。其外为壝,重营皆紫,以像紫营;有四通道以为门。日月在中营内南道,日在东,月在西,北斗在北道之西,皆别位,不在群神列中。八陛,陛五十八醊,合四百六十醊。五帝陛郭,帝七十二醊,合三百六十醊。中营四门,门五十四神,合二百一十六神。外营四门,门百八神,合四百三十二神。皆背营内向。中营四门,门封神四,外营四门,门封神四,合三十二神。凡千五百一十四神。……背中营神,五星也,及中宿五官神及五岳之属也。背外营神,二十八宿外星,雷公、先农、风伯、雨师、四海、四渎、名山、大川之属也。”

按照这种布置,星辰是日月外围的天象,次序有北道(北斗)、背中营(五星)、背外营(二十八宿),其中以北极星为尊,天象上的至上神是“太一”。《天文志》云:“天极星其一明者,为太一。”《史记·天官书》曰:“中宫太极星,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也。”《史记·封禅书》曰:“古者天子三年壹用太宰,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

“太一”本来是中国古代哲学中表示始基的概念。《老子》第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为天下贞。”后来,这个源于“数”的概念被比作是人世间终极的秩序和规律。《汉书·郊祀志》曰:“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礼记·礼运》曰:“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夫礼必本于天,动而之地,列而之事,变而从时,协于分艺。”

汉时祭祀太一的地方是甘泉宫。《汉书·礼乐志》曰:“至武帝定郊祀之礼,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汉书·郊祀志》记载了武帝于元鼎五年,在甘泉宫祭祀太一的仪式:“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昒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而见泰一,如雍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