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学前
长久的沉默,秋夜,只有蝉鸣在响。
过了许久,孟雨妍都没说话。记得,她和杨彦成为朋友不过1周多,他真的值得信任吗?
这么久的沉默,杨彦依旧那样耐心地看着她,好像现在不是高三。
时间似乎可以随意浪费,好像他一点都不想回家睡觉。
她不开口说。他就不继续问,只是如松柏那般站在她面前,静静的守候。
孟雨妍眼眸低垂,语气平稳地诉说着:“我爸妈要离婚。你说,我该怎么办?”
听到这,杨彦的眉头皱紧,一时间没回答,问:“他们吵架吗?”
“吵。所以,我觉得很吵,”孟雨妍蹲了下来,在靠近墙壁的角落,身影蜷缩成一团,头低低的埋着,“我觉得很烦。”
杨彦在她旁边,盘腿坐下,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轻声说:“你可以买个耳塞戴着。”
“你不让我去劝我爸妈别离婚吗?好多人都这样和我说。但,我说过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耳塞的话,我有一个,你先戴着。”说着,杨彦从书包里把耳塞拿出来,塞到她手里:“送给你。今天晚上也能用。”
孟雨妍露出一张被泪水洗过的脸,脸上隐隐可见泪痕,嘴唇嫣红,哑声道:“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为什么会觉得你奇怪?”
“明明,我和你不熟,然后和你说这些。你不要跟别人讲。”
“你放心,我不和别人说。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孟雨妍故作轻松地用指尖碰了一下杨彦的侧脸,问:“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暗恋我吧?我只把你当朋友哦。”
“不可能。我们不可能。”
“也是。”
杨彦递了张纸巾过去,问:“他们还给你钱吗?你每个月有多少生活费?”
“我不用生活费。你知道我在学校吃饭不用花钱的。”
“你身上有多少钱?”
孟雨妍笑了,她凑过去,凝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柔声说:“你不会是想给我钱吧。至于吗?我有这么可怜吗?你知道七中给了我多少吗?”
“告诉我,你有多少是自己能花的?”
“我不告诉你。”
孟雨妍靠得跟近了些,在昏暗的灯光下,近得用她残破的眼睛也能看清他眼里的自己。她攥着杨彦的胳膊,眼眶嫣红,恶狠狠地说:“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要是你喜欢我,我就和你绝交。”
“我不喜欢你。”
杨彦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所有的现金,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九块。他把二十九块零钱放进自己口袋里,把一千三百块递过去:“用完了,跟我说。”
“我只是和你说一下,就是发泄一下负面情绪。我要你钱干嘛?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孟雨妍倔强地看着杨彦,眼泪蓄在眼眶里不落下。
杨彦看着她,不说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学生钱,原来他遇见生活困难的学生给几百几千帮助他们,尤其是离开思悦以后的日子。不过,孟雨妍的情况不一样,她不是他的学生,是他的朋友。
朋友是什么,他其实不是很清楚。
孟雨妍是他的朋友。
杨彦耷拉下眼眸,无声叹息,轻声说:“其实,我爸妈也要离了。我可怜你干嘛,你可怜我一下吧。我相信世界上总有些困难能用钱解决。大不了,你去吃点好吃的,开心一下。
我吃一顿饭就八九百了,区区一千三,你拿着吧。
不然,我拿回去充游戏。”
“你在游戏里充了多少钱?”
“大概七八万吧,具体记不清。我回去充游戏也是充,你拿着吧。”杨彦说得很轻松,就好像这是真的。
孟雨妍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从他手上接过了一千三百块钱,又把头低低的埋起来:“你爸妈要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其实还好,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我尊重他们。当然,”杨彦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失控,眉头拧紧,鼻子很酸,嘴里也泛起了苦味,“我很难过啊……所以,你不要觉得我在可怜你。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安慰一下我。”
孟雨妍拿纸巾蒙住杨彦的眼睛,用手拍着他的背,重复说着同一句话。
“不要难过,杨彦。”
夜空下,少女的声音轻轻回荡。
他俩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呼吸着,安慰着彼此。
没多久,孟雨妍就打起了哈欠,她实在太困了,慵懒地耷拉着眼皮,嗡声说:“好困哦。老子每天就睡四个半小时,快猝死了。”
“怎么睡这么少?”
“我看网上说科学家研究出来人一天最少睡四个半小时。我得奋斗嘛。”
“你以后早点睡,每天至少睡五个半小时。疲劳战术没有效率。”
“失眠怎么办?”
杨彦忽地沉默了,他想说褪黑素,但又怕孟雨妍吃多了。片刻后,他敲了下她的脑袋,说:“睡不着,躺着。哪那么多问题,起来走路,回家了。”
“嗯。”
孟雨妍在杨彦身旁一米远的地方走着,手里攥着耳塞,看着他的影子。
走到岔路口,他们分别,宛如飞鸟去往不同的草原。
片刻,孟雨妍回眸,喊道:“再见!”
“再见!”
杨彦继续往前走,抬手招了招,影子在路灯下斜长地游动。
小区门口的桃树下,杨彦靠着树干不断喘气,过了会儿,他就忘记发生过什么了。这种忘记不是说从记忆里抹掉,而是一种极致的忽视。
人会记住昨天吃过什么,但不会记住昨天下午2点12分24秒呼吸的快慢。
这段记忆就好比与呼吸的快慢,变得微不足道。
这样的转化,在一瞬间完成,旁人能够发现,自己无法发现。
次日,和煦的太阳又挂到了天上,早早的上班打卡,把光幕拉开,照亮人间。
杨彦照常上学,上课,写作业,考试,吃饭,放学。
日子平淡而无聊。
每天要学的有很多,语文、物理、化学和生物,其中最麻烦的就是语文。杨彦最深恶痛绝的就是默写,其他同学都复习得差不多了,只有他一个人是重新背,重新记。
默写古文,他写不过,就只能罚抄,右手拿三支笔一起抄。
在数学课上,杨彦在罚抄语文;在英语课上,杨彦还在罚抄语文。
期初,他还有点怀旧新鲜感,次数多了也烦,而且思悦看他总罚抄觉得他记性不好!有几次给他带的水果变成了核桃!
他只能哀怨地看着思悦,把剥好的核桃吃掉。
陈思悦只觉得杨彦不重视语文,记性不太好,没觉得他需要补脑。给他带核桃是因为她妈妈给她买了一堆核桃补脑……
她吃吐了,带给杨彦吃,让他帮自己分担一点。
而且,她最近数学很少不及格了,妈妈觉得是核桃的原因,又找小姨给她带了10斤野生核桃。
晚上回家,陈思悦一边写题,一边吃着核桃,眼神哀怨。
等月考结束,要是我成绩上升了,我就跟爸妈说我成绩上升是因为杨彦给我补习,不是核桃。吃吐啦,我最讨厌吃核桃!
时间平静的流淌,核桃壳越来越多,写完的笔芯也越来越多。
渐渐的,杨彦越来越把自己当成个高中生。
要是老师不拖堂,他会高兴。
要是老师忘记布置作业,他会激动,因为可以多睡觉。
要是课堂上有趣的事,他会和其他同学一样,下意识地喊道:“妙啊!”
七中的食堂吃久了,杨彦也会嫌难吃,和思悦吐槽饭不好吃。生活在2012年的秋天,那个18岁的季节,走过风霜的他似乎真的变成了少年。
换句话说,从12年前开始,他的时间就没有流动过了。
现在,重生回来,杨彦的时光真的动了,抱着他的玩具往山上走去。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2012年9月22日周六下午,孟雨妍拿着杨彦给她的钱,走进了光明眼镜店。
刚进去,店员就过来了,带着她验光,选镜框,选镜片,配眼镜。
经过验光,孟雨妍左眼近视220度,右眼近视350度,双眼有25度散光。她选了便宜的细边哑光黑框眼镜,镜片用的最便宜的树脂白片。
店员说有的镜片可以防蓝光,但是她觉得自己几乎不用电子产品,所以不用浪费钱配防蓝光镜片。
最后整体配完,她花了193块钱,还让店员送了她两个眼镜盒。
带上眼镜从眼镜店出来的感觉特别奇妙,好像是来到了新的世界。
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没有看见过如此清晰的世界。
记得上次看见马路上指示牌的字还是在小学三年级,孟雨妍和老家的好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孟雨妍情不自禁地笑了,嘴角上扬,她走在路上转来转去,偶尔看云,偶尔蹲下来看蚂蚁。
真的很奇妙,原来这些东西长这个样子啊。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或许,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人间依旧那样清晰,那样美好。
孟雨妍去小学门口花了两块钱买了一份10cm^3规格的彩纸,共100张。她又买了个漂亮的玻璃瓶,是五角星模样的玻璃瓶,花了45块钱。
在宝贵的时间里,她坐在书桌前叠千纸鹤。
每一张彩纸在被叠成千纸鹤之前,都被孟雨妍写上一句话。伴随着少女指尖的按压折叠,这些话被藏进了千纸鹤里。
真的好浪费时间,叠一个千纸鹤要花5分钟左右。
谁叫她每次对折都一丝不苟,对得整整齐齐,多么浪费时间。
她叠了八个多小时,手腕叠的发酸发疼,浪费了写5套数学试卷的时间,用尽周末所有的闲暇。
9月24日,周一,上午6:00分,在太阳升起之前,在路灯黑暗之时,在月亮的光暗淡到极致的时候,孟雨妍抱着装满千纸鹤的星星玻璃瓶,站在岔路口,等待。
她带着细边哑光黑框眼镜,文艺极了,校裙及膝,小腿纤细白皙,宛如一枝早春雨后的白玉兰。
6:43分,杨彦奔跑着,远远看见岔路口有个人,像是孟雨妍。
他凑近一看,真是孟雨妍,喊道:“早啊!你也这么早。”
“嗯。”
孟雨妍转头看到了杨彦。
少年背后是旭日升起,光芒勾勒出他高大结实的身影,照亮那身蓝白校服,还有野性张扬的眉眼。
她垂下眼眸,缓缓走过去:“千纸鹤代表好运,送给你。谢谢你。”
“真好看,谢啦。”
杨彦把玻璃瓶拿过来,单手抱着,问:“近视多少度?”
“两三百,还好。”
“你原来为什么不戴眼……你戴眼镜看着真像状元,状元姑娘。”杨彦咧嘴笑着,翻了翻书包,找到八百块现金。
说着,他把八百块现金递过去,道:“给你。我懒得叠千纸鹤,礼物交换。”
“我有钱。眼镜很便宜的,只要193块。我身上还有1060块,你放心。”
杨彦看着还是那样随性,他隐约觉得不对,但又不太清楚哪里不对。他没近视过,思悦也没近视。他没有其他朋友了,不知道眼镜多少钱。
不过,他还是说:“这样的话,我就去买游戏卡片了,说不定能抽中个皮肤。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抽皮肤了。”
“我不要,你抽皮肤吧。”
“你不觉得这样浪费吗?”
“你的善良,不是我过分贪婪的理由。”孟雨妍凝望着他的眼眸,嫣然一笑。她转身,快步往前走去,往学校赶去。
杨彦站在原地发呆,他微微点头,喊道:“我先回家一趟,把玻璃瓶放回家。”
这么一大颗星星,没法塞进书包里,放在课桌上又太扎眼。
他抱着星星跑回家,把星星放在书桌上摆着。
等他跑回学校,从后面进教室,汗水从侧脸滑落。
讲台上,翁惜板着脸,道:“打瞌睡的醒一醒,三天后月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