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盲人画师（2）
“搬过去。”
聂如意干脆利落地放下手中的笔，笔“啪”的一声搁在桌子上，声音清脆。
“啥？少爷，你又要搬去哪儿呀！这仅仅三日，你便换了好几个地方了。”
聂如意眉毛一挑，嘴角上扬，带着几分不羁说道：“搬到方才那姑娘的豆腐铺子旁边，我们给她招揽生意去！”
“好好好！”小严忙不迭地应着，弯下腰，将桌子、椅子、书篓挨个儿吃力地搬了过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随后又恭恭敬敬地将聂如意给引了过去。
只见一苯远远瞅着这人坐在她们铺子旁边，眉头紧皱，以为他们要抢生意，撸起袖子，大踏步地正准备上前去好好“理论”一番。走到半道上，只听得聂如意开始不顾形象地放开嗓子大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卖新鲜的豆腐，刚出炉的豆腐！江南风光甲天下，香豆腐永远不掉价！”
“摸骨画像了！只要二百五十文，画一幅画像便能送四块豆腐！”
“他怎么做到坐地起价的？方才还两百文钱一幅呢！”万梨眉头紧蹙，一脸疑惑道。
云商瞪大了眼，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只见方才围着聂如意的那些姑娘都围了过来。
一苯咽了咽口水，无奈地叹息道：“想必卖的不只是画，还有色相。”
那些顾客们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豆腐多好啊！品色绝佳，一看就是上等货！他家豆腐我府上可买过不少次！”聂如意一边胡乱喊着，一边手舞足蹈，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
有人满脸狐疑地质问：“你就是个瞎子，哪看得出什么成色？”
聂如意微微仰起脸，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回答道：“诶，大哥，这您就不知道了！我眼虽瞎，但这豆腐的口感实在妙极，我吃着就能品出它那绝佳的色相来！您若是不信，只管买了尝尝！”
那些客人们听了，便纷纷凑上前，仔细端详起来，只觉着这豆腐似乎真的越看越鲜亮了。
万梨瞅准这时机，悄悄凑到姑娘身旁，压低声音轻柔地对姑娘说：“姑娘，您现在试试，您瞧瞧，现在这么多人，您就试这一次，保准就习惯了，喊上一次说不定往后就能一直顺溜地喊出来了呢！”
云商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张嘴，可那模样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擒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满心抵触，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屋子里缓缓退步。
看来圣贤所言的确不无道理，凡事啊，开头总是最为艰难的。
“姑娘别怕，如今您可是这铺子的老板，您喊话能有什么妨碍呢。”万梨耐心地劝说道，脸上满是鼓励与期待的神情。
聂如意手中握着笔，正专心致志地画着那客人的肖像，忽然大声问道：“这豆腐用的是什么豆子啊！”
云商几乎是不假思索，快速答道：“……黄豆。”
聂如意听到这个回答，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中的笔尖也随之稍偏了几分。
众人顿时嬉笑起来，扯着嗓子喊道：“这豆腐不用黄豆还用什么？”
洛云商只觉脑袋滚烫滚烫的，仿佛要烧起来一般，羞得简直没脸见人了，又急急地继续说道：“林记豆腐用的黄豆那可都是自家产的，个个都颗颗大而饱满，宛如珍珠般圆润，绝对都是顶好的黄豆，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的！泡豆子的水也都是天然的井水，清澈得能照见人影，干净极了！”
那些客人听云商说得如此绘声绘色，好得简直天上有地下无的，就纷纷动了心思，想要试试这豆腐究竟好不好吃。反正豆腐又不是什么奢侈的东西，买上几块来，一顿饭的功夫便能吃得干干净净。
出人意料的是，今日的豆腐居然眨眼间就销售一空。
“怎么样，我厉害吧。”聂如意嘴角上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洛云商眨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问道。
“聂如意，吉祥如意的如意。”
“我叫洛云商……嗯……江南有一座山名叫云商山，我的名字和那座山的一模一样。”
聂如意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如银铃：“你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豆腐贩子。”
一苯忙不迭地插嘴：“我家姑娘可不是卖豆腐的，你可别胡乱编排，抹了她的名声！”
聂如意听到这声音，这才留意到她身边竟然还跟着个丫鬟，心中不禁猜测，她该是尚未成家的闺阁小姐，方才摸骨相也能知晓她尚未完全长开，年龄定然不会超过十五岁。
可仔细想来，世间又有哪个闺阁千金会抛头露面，在这熙熙攘攘的市井之中卖豆腐？
“一苯，你以后说话可得注意些分寸，千万别给小姐招惹麻烦呀！”万梨悄悄地凑到她耳旁，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
聂如意微微张开嘴巴，缓声道：“洛家姑娘，作为一个过来人啊，我真心诚意地给你一些建议。你瞧瞧，你若是连自己都不坚信自家豆腐的美味可口，又怎能指望别人对此深信不疑呢？你像这般执拗地不肯放下身段，面对生人还满心带着畏惧，压根不相信自己能把豆腐卖出去，那又怎么能让别人留意到你呢？”
聂如意当初最开始在这儿摆摊的时候，那可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主儿。要知道，他本是大户人家里的公子，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高，着实不肯腆着脸大声叫卖。可倘若不扯着嗓子喊出来，那些路人也只是偶尔会感兴趣地随口问问，绝对不会一窝蜂似地争抢着买他的画。倘若连这唯一的生计都没了，那他当真就要变成吃白饭的窝囊废了。后来啊，他学着热情点儿，咬咬牙放下了身段，时不时与那客人唠上几句亲切的嗑，再不着痕迹地吹嘘几番，如此这般，这路人缘自然就一日比一日更好了。如今日子久了，他也算是这市井中众人皆知的画师了，就算换了个地方摆摊，也总有人能顺顺利利地找上他。
洛云商亲眼见识过他叫卖的模样，内心深以为然，点头同意他说的话。
聂如意沉思片刻，问道：“林记豆腐，明日可否往聂府送一些去？这生意你们做不做？”
洛云商心里寻思着，这人还真是不错呢，不但帮着招揽生意，还主动给她送来上门的买卖。云商欢快地叫道：“要做的！我明日便让人妥妥当当地送上府去。”
方才把林记豆腐夸赞得如同天上有地下无，说得自己都恨不得马上亲口尝尝了。不过说实话，这豆腐啊，除非原料格外独特，研磨的技法与众不同，否则吃起来也都差不了太多。
“收工！”聂如意搁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严赶忙凑上前去，手脚麻利地替他收拾东西。
聂如意画画所用的东西，皆是按照平日里练习的习惯，规整地摆在同一个位置，所用的纸张也清一色大小一致。瞧着那一幅幅传神的画作，便能知晓他定是在私下里不知练习了多少遍，才能这般轻松挥笔，绘就佳作。
洛云商在一旁暗暗思忖着，这个人虽说眼睛看不见，却还能活得如此光彩照人，这般肆意自由。而那些看得见的人，正因为看见的太多，心中反倒生出了许多的顾虑。
送往洛府的聘礼，在前后两日的工夫就到了。阿母的信则在四日后，送到了洛止舟的府上。
她在信中的字里行间，倒是没有过多提及云侬之事。只是讲已然收到了柳府送来的聘礼和聘书，另外，还郑重交代她们即刻动身回去，好好商量关于云侬的种种事宜。
还有一桩事，周夫子从乡间返回了。只不过，他不再于洛府任教，如今已恢复了太师的职位，在宫中为郡主和皇子们讲学。
皇后宣称，让云商不日便进宫中待个一年半载，与其他郡主和皇子们一同上周夫子的学堂，也好学学宫中的礼仪规矩。苏婉云赶忙替云商求情，声称洛府会新聘请夫子讲学，教学的成效必定不会比在宫里差。然而，皇后仍旧不松口。毕竟，她就这么一个疼在心尖上的小儿子，可绝不允许旁人觉得他看上的人表现不堪，琴棋书画怎么着也得略通一二。
洛云商还不知道要进宫的事情，毕竟大家都以为被召回去是因为云侬的婚事。
三人返程洛家，洛止舟也松了一口气。三位姑娘在他家的这几日，生怕她们出了什么纰漏，如今总算是把她们安全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