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威权令不行
“六郎,是我大宋百姓,还是金贼胡虏?
想好了,仔细些回答杨夫子的问话!”
沉默一会儿,杨博将短马槊重重的顿在地上,大声喝问。
同时,也给了金六郎父女一个台阶。
壮志饥餐胡虏肉,算是一个解释吧……
将金兵呼为金贼,将河北路的签军称为奸贼,原因就在这里。
金兵、签军,蝗虫般一扫而过。
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留下的是吃人的历史。
将金兀术完颜宗弼,称呼为宗弼。
杨博是把这场战争,看成了一统的战争。
虽说无论是哪一个获胜,最终都要回归汉朔。
但血淋淋的历史,承载的是无数生民的哀嚎。
又岂是那么容易一翻而过的。
金六郎等人不救,来年或许就是签军的一员。
与其让他们继续在东京汴梁蹉跎,不如带着他们南归。
马槊顿地的声响,既是给金六郎的提醒,也是杨博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狗官也好、诤臣也罢,无非还是好好的活着。
金六郎可以作为臂助,彼此扶持着安全南渡。
选择自杨博进入金家寨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
“小夫子,都是带小辫的。”
金六郎的回答,杨博还算满意。
又顿了一下马槊,算是认可了他的答复。
这才示意女书史帮忙解去朱红兽面。
“六郎,那铁浮屠身份可查清楚了?
寨子里的明暗哨位可安排好了?”
朱红兽面虽说狰狞可怖,但带上之后多少有些憋气。
摘掉兽面的杨夫子,不仅呼吸顺畅了,在金六郎看来也很是和蔼可亲。
“小夫子知兵,就再好不过了。
小夫子威仪,比得当年的宗太尉了。
如今寨里人心不稳。
不如六郎追随小夫子,巡一巡营寨?”
看着带甲的杨夫子,金六郎的心里也充满了希望。
当年能守住东京汴梁的只有宗太尉了。
李纲罢相、宗泽老死、种家折戟、折家沉沙、刘光世害军、杜充祸民,最终汴梁城凋零。
四五年间,金六郎也看多了尘世起伏、人间惨状。
在他看来,守东京汴梁,贼配军们一个也不成。
不管是老种相公还是折家将门,不都在汴梁折戟沉沙了吗?
唯有知兵的文人宗太尉,才将一个东京汴梁,经营的有如汤池铁城一般。
那时节,汴梁城外,二十四道壁垒,十九处大军寨,沿河无数连珠寨,军民百万戮力同心。
至于那不是人种儿的杜充不提也罢。
不是他驱散城外义军,汴梁何至于此?
“巡寨?
此事可行!
只是我单人独骑可不成,六郎要凑足了仪仗呐!
先说说铁浮屠的来路。”
金六郎在追忆往昔,杨博杨夫子也在找那种颐指气使的感觉。
称呼六爷金六郎为六郎,倒不是杨夫子托大,而是手段。
不见堂下金六郎,已经幡然悔悟了吗?
脑中的史料不足,杨博正过着电视剧呢!
君子不重则不威。
人无威则不立权。
无威权则令不行。
想要带着金六郎一众人离开东京汴梁,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就跟带学生差不多。
在学校里他有天然的师道威严。
不管是助教还是导师,往那一站。
多半没有用大嘴巴子招呼的,即便心里想的不得了,学生们也不敢。
在东京汴梁就不一样了。
没有威权,刚刚才揭过去的福禄羹、夫驴羹,想吃的可大有人在。
不管是几十万军民,还是十几万军民,抑或只有几万人,多半都是嗷嗷待哺的饥民、饿兵。
威权不够唬不住,东京汴梁城,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明明白白死的就有未壁统制,辛康宗、辛太尉。
这位辛太尉是被城下暴民锤杀的。
还有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姚友仲姚太尉。
这可是西北姚家将门姚古的嫡子,这位多传是力战而死。
也有说是暴民锤杀,还有的说是死于自家的乱军之中。
反正两个至少是统制官的,能称呼为太尉的,都能死的不明不白。
杨夫子可不认为读书人,或是双进士的脸会大一些。
没有威权仪仗唬人,被锤杀做了夫驴羹,也只是平常事。
“小夫子,那铁浮屠有了铁脸。
少说是百夫长,闹不好还是千夫长,或许还是裨将之类。
我儿金二也是相扑手,昔日有关索之称。
手底下豢养了一群皇家相扑手,号曰内等子,都是一等一的身架壮阔之辈。
寨内尚有甲胄许多,穿戴之后,正可做小夫子仪仗。”
听着金六郎的筹备,杨夫子心里也是赞了一声好,只是面上无所表示。
与兵器相比,甲胄才是重器。
历朝历代,差不多都是私藏甲胄等同于谋反。
东京汴梁,虽说被金贼几乎勒索干净了。
但甲胄这种重器,战乱之中,只要得了就会私藏。
金贼当时更在乎的是金银钱财、马匹女眷之类。
城内、城外留存一批,也在情理之中。
宗泽光复之后,又散了不少的兵器甲胄。
与杨夫子有仇的杜充。
冲散各路义军,收缴、散逸的兵器甲胄也有。
跟女书史说的差不多,现在各处的寨子,兵器甲胄是不缺的。
“那这铁浮屠的身份,咱们就朝大的猜,就说是金贼偏将了。
六郎、三娘,知会寨中之人,咱们杀了金贼偏将。
金贼今明两日必然要来屠寨,让寨中众人做好战备。
如若金贼白天不来,夜里或是凌晨必然要来袭寨的。
傍晚时分,若无兵马前来。
寨外要安置篝火柴堆,寨墙之上要安置射手,备齐火箭。
寨内精壮,也要尽量饱食,金贼若来,此战不小!”
安排完之后,杨夫子直接看着金家父女。
见两人没有表现出听不懂的地方,心里这才有点洋洋得意。
此情此景,自己应该抚须摇扇的。
正史之中,这样的场景不多。
但各类演义之中,这类场景不胜枚举。
金三娘的寨子,杨博大略的看过,应该不算大寨。
不是大寨,就是义军之中相对弱势的一方。
别说是金贼了,就是签军对上宋军,也不会有惧怕之心。
更何况是弱势的义军?
恃强凌弱自然会嚣张无比。
即便金贼一方有强将,至多也是夜袭或是凌晨发动攻势。
从各方心理上,这些大概可以判断的出。
至于恐吓寨中之人,已经驮回了十多条尸,这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杨夫子说错了,他们逃过死劫,庆幸还来不及呢!
怎么会苛待杨夫子?
如果说对了,又逃过一场死劫。
自然要对运筹帷幄的杨夫子,感恩戴德、涕泗横流的。
杨博说对说错,都没什么坏处。
为啥不锻炼一下脑子跟嘴皮子呢?
至于寨子破与不破,金六郎、金三娘能活到现在,自然有他们的本事。
城南的寨子相互依存,金贼来的多了,众寨胆寒,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生死一大关,杨夫子都张惶失措。
寨子里的众人,在东京汴梁这些年,自然也见过金贼的残暴。
在屠寨的威胁之下,以死相拼,战力多半要强过宋军的。
待会儿仪仗齐备了,杨夫子再转一转寨子。
说不得还有什么巧、妙、高呢。
宋军虽说不堪,但战力多少还是有一点的,野战对冲自然战五渣。
阵战,只要没有跑将、腐儒,金宋两方五五开。
折家将亡于跑将刘光世,种家将亡于腐儒许翰许相公,还得捎带上两个猪队友。
但凡那许翰看过点三国演义,就不敢胡乱在中枢做决策。
即便现在没有三国演义,三国志总是有的吧?
腐儒不知兵,谋划大局无碍,但伸手做微操,谁给他的勇气?
以宋军的战力为参照,加上阖寨死战,据寨而守,胜算至少是一半以上的。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杨夫子不浪也得浪。
浪起来说不定就转危为安了。
不浪说不得就是夫驴羹的食材。
一旦毫无准备的被金贼劫寨,那才是最惨的结果。
披甲端坐的杨博,现在能深切的体会到,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深意。
等人、深思的间隙,杨博也没闲着。
没有镜子,也不知弘农杨的长相如何,杨博只能依据猜测,不断调整自己的表情。
尽量做出一副威权在手,睥睨天下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至少可以给待会儿来的仪仗一些心理暗示,让他们莫名的增加勇气。
这次等待的时间比较长,差不多一个小时,现在应该说是半个时辰。
金六郎带着十几个驮着战甲的壮汉,鱼贯进了屋里。
杨博双眼微眯,开始肃着脸扫视这帮相扑手。
一遍又一遍,直到一众相扑手,在金六郎与一个汉子的约束之下。
喘气都加了小心的时候,杨博才慢慢开口。
“金二是哪一个?
让杨夫子瞧瞧……”
有了杨夫子的吩咐,刚刚跟金六郎一起维持秩序的金二便站了出。
叉手礼摆上,乖乖的站在了堂下。
“嗯……
一个个报上名姓,站在一旁。”
算上金二,一共十二个相扑手。
都是挺胸腆肚的壮汉,只是个头都不高,一米六几的样子。
名字比金二强点有限,多半都是马老三、李二郎这样的名字。
或许这些都是平常的称呼,大号没人去叫。
就跟金六郎差不多。
这样的名号,一来好记,再者叫起来也响亮。
“六郎,寨子里有铁脸、铜脸,就给儿郎们穿戴上。
三娘,找一身合适的甲胄与平哥儿……”
面无表情、沉声慢语的交待完之后。
见屋里一众人挺胸凸肚的样子,显然是得到了莫名的勇气。
杨博的初次试验,算是成功了大半。
接下来就是十二个相扑手互相着甲。
十一人穿戴的都是扎甲,唯有金二穿的是铁浮屠的战甲。
杨博如果没猜错,屁股上应该还带着脚印,这是他的战利品。
与杨博身上的宝相麒麟甲,每一片甲片都经过打磨不同。
十二人的战甲甲片,都是锤制之后,不加打磨的。
金二的铁浮屠战甲,上面还带着油光,这是最近保养过的。
其他十一人的扎甲,就有些黯淡无光了。
显然寨子里的条件有限,再过一段时间,扎甲就要上锈了。
一旦战甲锈蚀,再保养就麻烦了。
不管不顾,战甲的寿命会很短暂的。
这边十二人穿戴完毕,那边进屋的金三娘跟女书史也出来了。
女书史平哥儿的扮相不错。
跟杨夫子差不多的黑红老甲胄。
腰间配的应该是正宗的唐刀,手里也一样握着短柄马槊。
中性的面庞,配上铜制的凤翅兜鍪,显得英气十足。
腰间挂着一副以绿漆为主的天王铜脸,狰狞异常。
不大的功夫,金六郎也抱着一堆铜铁面甲回来了。
众人分配的时候,杨博见一副原色的二郎铜脸不错。
伸手一指,金三娘就给呈了上来。
所谓颐指气使,也就这样吧?
与金贼的呆滞沉重的铁脸不同。
宋军这边的铁脸、铜脸,多半以天王、二郎神、夜叉、兽面为主,个个都是狰狞模样。
铁脸、铜脸,也不是一般军汉带的。
不为将,也是禁军宿卫所用,战甲配面甲,逼格不一样的。
“三娘,看看马槊足不足数,给你哥哥配上。
六郎,咱们去营寨巡视一番?”
跟金六郎对了一个眼神,杨博的意思是安排一个声音大的造势。
见金六郎回以放心的眼神,也不知道这场眼神之间的交流,会不会成功?
杨博再次确认,金六郎父女多半是扫了与大内有关的军械库。
金三娘与金二进屋,一会儿就抱出了足数的马槊。
看槊杆的样子,都是新造的,多半是仪仗用具。
略微思忖一下,杨博觉得不差,长马槊是马上用的,短马槊是站岗用的。
与硬杆长枪相比,马槊尺半长的枪头,肯定更有威慑力,也更加的威严。
在屋里大略的扫了一眼十二个执槊力士。
粗看战甲的差别也不大,算是有模有样的仪仗了。
“小夫子……”
金六郎招呼一声,杨博起身,行走之间,左边倒挂的葫芦金瓜多少有些碍事。
他索性摘下金瓜,单手托柄、倚肩而立,只是这样有点像是武将了。
出了屋子,转出拒马阵,关三郎带着几个人,穿戴整齐的等在了外面。
见一行人出来,关三郎等人就散了。
不一会,贴合杨夫子心意的喊叫就在寨子里响起。
无非金贼要袭寨、屠寨,阖寨要整军备战之类。
先是扫了一眼道观的残迹,见无人冒头,杨博的心里便有了算计。
在金六郎的指引下,杨夫子带着自己的十二力士仪仗,开始巡视全寨。
初春朦胧,有点不好估算时间,看着朦胧的日头,大概是下午一两点钟的样子。
金三娘的寨子,看上去不错,老弱妇孺皆有,只是大半都一脸菜色。
青壮的数量占比也就在三成左右,这样的寨子算是良心未泯的。
如果青壮居多,那金家父女的心思,就不好琢磨了,那样的寨子多半就是贼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