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黄天荡(六)
说,张张嘴就可以。
做,动动手也可以。
后果却是难以预料的。
在汴梁城驱散各路义军,一直是岳飞的心病。
如果当初不听杜充之言,汴梁局势不至于糜烂。
先是杜充率主力退居建康。
新任的汴梁防御副使郭仲荀,打着勤王的旗号,与杜充前后脚到达建康。
然后又是一个协助副使的程昌,也带兵尾随至建康。
宗泽太尉打造的,如汤池铁城般的汴梁,就在这三个溃逃之人的手里,变的千疮百孔。
大宋在北地最坚固的据点,随着杨夫子的南渡,也已然成了无主之地。
从汴梁撤走,在大战略上,岳飞也说不出太多的道理。
黄河防线不存,北方也确实很难守住。
可杜充弃城的恶果,不止于汴梁的陷落。
宗泽太尉,耗费心血创立的汴梁守军。
一退再退之下,全军上下毫无战心可言。
军中将领,在一退再退之中,也已胆寒。
将领临阵溃散,致使主将被擒杀。
年前的建康大败,犹在眼前。
如今在黄天荡,岳飞又一次面对跟汴梁差不多的状况。
以各路义军乱匪为前驱,搅乱宗弼的十万大军。
这个是不需要质疑的。
杨太尉的谋划,可以说是算无遗策。
只是,金贼悍勇,义军、乱匪必然死伤盈野。
契丹签军万户王伯龙,悍勇难敌,麾下契丹兵不惧生死。
建康府一战,岳飞与王伯龙战过,结果惨淡。
此战,岳飞的上官,都统制陈淬被擒杀。
同僚戚方、王燮溃散,几万人马不存,杜充降金。
王伯龙所部,正是宗弼麾下。
铁浮屠是宗弼的杀手锏,战力胜王伯龙的契丹万户军不知凡几。
加上宗弼本部的生女真精锐人马。
即使面前的杨太尉算无遗策,岳飞也不能保证必胜。
如果算算底牌就能保证胜算,那还打的什么仗?
如建康大败一样,战心、意志也是衡量一场战争胜败的关键。
岳飞自觉愧对汴梁城的军民,想到驱散义军之举,不由的心中隐隐作痛。
心中愧疚,岳飞也在想着挽救黄天荡义军的万全之法。
“太尉,各路义军、乱匪,可否交予职下统帅?”
思忖之后,岳飞没有答应杨博。
而是提出了统辖义军、乱匪的要求。
杨太尉说的不错,挞懒、宗翰援军必至。
决战之势已成。
杨太尉既然知兵,岳飞的想法是杨太尉依旧统帅本部。
将大量的义军、乱匪交给他,或许能有另一番局面。
听了岳飞的说法,杨博翻了个白眼。
这梦做的可是不错。
他杨夫子也想振臂一呼,天下景从,可那只是想法而已。
号令各路义军、乱匪,他杨夫子没这么大的本事。
“李成的人马,只能听你调令,不会被你统帅。
至于其他的义军、乱匪,你能说通他们,随便!
杨夫子是说服不了的。
他们此来为的是求财,你岳统制有办法统帅?”
不说其他各路义军、乱匪。
就是已经屈服的李成,也不会把麾下人马的指挥权,交给杨夫子的。
统帅各路义军、乱匪,杨夫子也想,可惜做不到。
军权、人马,可是涉及身家性命的根本之宝,岳爷怕是想的有点多了。
“太尉调动不了他们?”
听明白杨太尉的意思之后,岳飞的眉头紧皱。
如果统辖不了,这位杨太尉的做法,也算是可圈可点了。
“腌臜话!
如果杨夫子能统辖,一早就说给你了。
此战,宗弼是带不走宝船的。
让各路义军、乱匪得了宝船财货。
散去之后,是个什么后果,你岳统制自己想。”
两人之间有隔阂,杨博也看出来了。
自己刚刚的说法,好像让岳爷误解了。
杨博不是容不下义军,而是不敢放他们从容离开黄天荡。
有了资财的义军,跟忍饥挨饿的义军,是不一样的。
饱暖思淫欲。
有人马有钱粮,接下来该干什么,就不用说了。
散去人马做个富家翁,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样的选择,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那职下愿听太尉调遣。”
杨太尉的说法,岳飞勉强接受了。
决战也是定国之战,容不得太过仁善的让步。
岳飞想要半跪行礼,却被杨太尉拦住了。
“免了。
事情大致说给你了。
你想维护义军,可以与他们谈一下。
但是,除了李成之外的乱匪,一个不能放出黄天荡。
这也是本太尉的底线。
决战之后,江南两淮必须平靖,
黄天荡大军,扫荡两淮、江南,所造杀孽更大。”
托住要半跪的岳爷,杨博可不敢让他跪下去。
自己来的诡异,局面刚刚打开,正要开始享福。
万一被岳爷跪死了,那就真是奇冤了。
感受了一下杨太尉双臂的力量,岳飞心中了然。
这位杨太尉说不上还是个会武艺的。
“太尉,不知职下本部……”
借势起身之后,岳飞问起了他的本部人马。
有些话不好直说,岳飞怕杨太尉起疑。
这位杨太尉也是不好琢磨的,对于义军、乱匪,他的杀心不小。
对于自己这个统制官,这位文人出身的太尉,却有些过于迁就了。
无论是面对宗泽太尉,还是面对杜充老贼,岳飞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之前的文人高官,也没有像杨太尉这般信任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岳飞这边也提高了警惕。
“杨夫子的意思是散入精壮之中。
以老带新,可以提高战力。
但是,杨夫子的人马,战后你不可卷走。
想要扩充本部,从义军、乱匪之中择兵。”
杨太尉的话,说到了岳飞的心坎上。
这样才能提高新军战力。
这位杨太尉真是知兵。
岳飞暗自将面前的杨太尉,与降相杜充做了对比。
与杜充大言欺人,残忍好杀相比。
杨太尉起码有不惧金贼的胆气。
具体如何评价,还要继续接触。
“职下明白了。”
说完,岳飞退后几步,站在了一侧。
杨博看了岳爷一眼,这位很务实,知道等命令。
“三娘,去知会你爹爹,将金家寨人马撤出大队。
留下有志从军的帮着岳统制整顿人马。
你兄金二郎也留在军中,让岳统制给个差事。
岳统制,金二算是杨夫子的妻兄,在军中还要多多的照顾。”
吩咐了金三娘,也很正式的跟岳爷提了金二。
见金三娘踩着飘忽的步伐下山。
杨博知道,金三娘算是死忠了。
“岳统制,你军中若有伤残精锐,可送几个过来。
最好可以带兵。
金二入你麾下,你要仔细的雕琢。
此战之中,仔细查看李成的人马。
如有不协之处,莫要忘了知会杨夫子。
待会儿,你与金六郎交割人马就好。
切记,不要卷走杨夫子人马。
杨夫子会记仇的。”
目送金三娘下山,杨博又转身细细的嘱咐了岳爷。
交接完成,黄天荡大战,就跟他没多大关系了。
幸好因为孛堇太一的名字,想到了岳爷。
不然自己统辖人马大战,只怕会极大的拉低胜率。
如果孛堇太一这次被俘,杨夫子不介意照拂一二。
“职下明白。”
再次仔细扫视面前的杨太尉,岳飞应承了一下。
这位以杨夫子自称的太尉,算是好相处的。
说话比许多文人清楚的多,如果杨太尉不解释。
今日自己或许也就误会了。
“你们师兄妹且叙一叙情谊,杨夫子先去歇息了。”
脱去了黄天荡的枷锁,杨博没感觉到轻松。
只感觉全身酸痛,有些提不起精神。
岳爷现在属于下官,杨博也没客气什么。
拖着沉重的步伐,就进了帷幕罩着的凉亭,在自己的铺位上委顿下来。
“小夫子可是有不适之处?”
亭外女书史在跟岳统制叙离情。
见小杨夫子步履沉重,李易安便跟了进来。
看到小杨夫子一改以往严正的模样。
斜躺在铺位上,李易安不由的有些担忧。
“无妨。
一路走来有些累了,帮我解甲。”
岳爷来了,杨博心中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断了。
除了最初几天的布甲,一身宝相麒麟甲,杨博几乎二十四小时穿戴。
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得身上的甲胄格外的沉重。
如果有可能,杨博只想将这身宝相麒麟甲,作为客厅的摆设。
上身还是算了,穿上甲胄,就意味着身在战场。
“好。”
李娘子答应的很痛快,但动作就不怎么痛快了。
她是文人世家,除了最近见过金三娘跟女书史常平,经常帮杨夫子穿戴甲胄。
对于卸甲她是没有任何经验的。
平常休息的时候,杨博身上要解去部分甲胄。
这部分甲胄的解除,李易安见过几次。
算是勉勉强强的帮着小杨夫子解去了胸甲、披膊。
解甲难免近身,耳鬓厮磨之间。
李娘子的脸上红云密布。
杨博是坐在地上的。
解开捍腰,解除庇裈、鹘尾,更是让李娘子难堪。
不事生产、不做女红,李娘子难免纤弱。
羞怯之下,力气也越来越纤细。
帷幕之外响起金六郎的声音,想到金三娘。
一下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手上的动作一乱,就失了重心,一头扎了下去。
好在已然卸掉了庇裈,不然会被甲片花了脸的。
这一幕,正好被喜滋滋进入亭子的金三娘看到。
挪开缝隙看到金三娘已经进来了。
李娘子一下就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三娘帮小夫子解甲。”
见了面前一幕,金三娘脸色一红。
见零落的甲胄随意丢在一边。
收拾好了,才开始帮着杨博解甲。
看了看姿势尴尬的李娘子,杨博促狭的一笑。
也不帮忙,开始仔细的看着金三娘。
一会儿的功夫,金三娘也是一脸的红晕,手上的动作也有些凌乱了。
“三娘,累了,捏捏肩。”
见小杨夫子不施与援手,还消遣上了。
李娘子有些气结,笨拙的起身,也不站着。
坐在杨博的对面,就开始怒视面前的司马昭。
幸好帷幕之外有人,不然……
想到难堪之处,李娘子心里一惊。
在幕府山的几天,她已经变化了太多太多。
若来之前,遇到这种状况,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呢?
“李娘子,嫩草可不是这般吃的。”
听着司马昭的调笑,李娘子更是气急。
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小腿,又愣在了当场。
“李娘子,不若三娘伺候夫人沐浴更衣?”
见官夫人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跟小夫子打情骂俏。
金三娘有些不忿,便小小的顶了一下。
一句夫人,让李娘子有些无地自容,红着脸就出了帷幕。
“你啊!
莫要让她难堪,她也是可怜人。
去给杨夫子找一身素色锦袄,不愿着甲了。”
见小夫子还在为那官夫人说项。
金三娘也是气闷,若不是汴梁城陷。
她早已婚配,好不容易遇上了合心意的小夫子。
还要跟一个岁数不小的官夫人争宠。
即便小夫子撩扯常平,也好过撩扯岁数颇大的官夫人。
这官夫人瘦瘦弱弱的,虽说有些气质,但毕竟岁数不小了。
“哼!
今夜三娘伺候小夫子。”
不理会小夫子的说项,金三娘有些胆战心惊的发了娇嗔。
“战后再说。
再者,此地荒乱,不合适。”
见小夫子还是推脱,金三娘刚要说话,腿上却是一热。
“待会儿叫你爹爹进来。”
试了下手感的杨博,没有继续劝金三娘。
而是让她去叫金六郎进来。
岳爷是军中强人,黄天荡的战事,就该他一力承担。
不嘱咐一下,杨博怕金六郎那老小子给岳爷下绊子。
在人马的掌控上,如今金六郎是绝对强过岳爷的。
一路走来,原本东京汴梁城留下的城狐社鼠,都成了金六郎的麾下。
作为市井之人,金六郎绝对是佼佼者。
他一路从不将流民当做自己人,他的圈子里,只有汴梁人。
跟汴梁城外笼络相扑手一样的手段。
围在金六郎身边的汴梁人,自然拥有非凡的凝聚力。
相比野地里的流民,汴梁的残民,见识更多一些。
心思也更为活泛。
除了在体力上,整体素质是远超大部分流民的。
加上一路小二十天的磨砺,金六郎圈子里的汴梁人。
就跟军队里的伍长、什长差不多,有了初步的领导能力。
一旦金六郎跟岳爷别苗头,流民大队,怕是要出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