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灵魂一问
这些江东子弟深知项羽性格，不敢忤逆其意，就都跪拜在地。
项羽脸上怒色稍减，道：“尔等从百姓手里抓鸡，可曾给财帛？”
这？
在自己攻下的城池里，抓几只鸡还要给财帛？
四名江东子弟兵一脸懵逼。
少将军这是什么操作？
以往攻下城池，里面的东西不是随便拿，甚至女人也可以随便抢吗？
少将军是不是发疯了，现在居然问出这样的话？
项羽见他们不答话，喝道：“本将问你们呢！”
四人方才回过神，赶忙如实道：“没……没有给财帛。”
他们早就习惯了抢夺。
抢东西，谁还会给财帛？
项羽道：“尔等站起来，带本将去被你们抓鸡的百姓家。”
“诺。”四名江东子弟兵站立起身，心中惊疑不定。
不知晓，他们的少将军在发什么疯？
但还是乖乖在前面带路。
项羽正要跟随出去。
项隆稚声道：“爹，孩儿也去。”
“嗯。”项羽颔首。
俄顷。
项羽、项隆一行来到了一座小院外。
院落不大，位置也不好，离县城中心很远，所谓的围墙只是些竹篱笆，上面爬着些瓜藤瓜蔓，结出些小瓜。
透过篱笆间隙可以看到，天井里都是泥地没有铺石板，还有一个喂鸡用的破陶碗随意放置在地上，四周都是鸡屎。
看得出来，这家院落里的人生活不易。
“呜呜呜~”
“娘，我们家的大花和小花都被贼人抢走了，以后没有蛋蛋吃了。”
“娘，我要找坏人，把大花、小花抢回来，呜呜呜~”
“柱儿，别哭了，鸡丢了就丢了，以后娘再给你养一只，呜呜呜。”
院里还传来了娃儿和女人的哭泣声、对话声。
项隆小脸绷得紧紧的，项羽也是微微皱眉。
他们带着江东子弟们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项羽道：“这家的主事人在吗？”
没人回答他。
几名跟随在身后的江东子弟兵见状，凶神恶煞地作势就要冲入屋内去揪出里面的人。
项隆不禁稚声道：“不可无理。”
他知道，项氏领导的楚军军纪不怎么样，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手底下的士兵们对老百姓的态度自然恶劣。
项隆人虽小，但身份摆在那里。
士兵们只好止住脚步。
项羽也回首瞪了手下一眼。
继而，他带着项隆迈开脚步，向前方堂屋走去。
几名士兵亦步亦趋跟随。
项羽在门前停下脚步，道：“里面有人吗？”
他明明听见里面有声响，但没人回答他。
项羽也是个急性子，作势就用力一把推开门户。
只见堂屋角落处，正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显得非常无助、恐惧。
这是一个脸色蜡黄、身形消瘦穿着缀满补丁衣裳的妇人，与一个大脑袋小身躯、有着乌黑眼睛的娃娃，跟项隆一样梳着总角发型。
妇人与孩子，都一副营养不良之态。
他们看到高大威猛、气势骇人的项羽，更是恐惧不已。
这时，原本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小娃娃，看到了项羽身后的几名江东子弟兵。
他乌黑大眼睛中的恐惧，被浓浓的愤怒与仇恨取代。
小娃娃猛地从妇人怀里挣脱出来，迈开瘦小的双腿朝兵士们奔来。
他边跑，还边奶凶奶凶的叫嚷：“贼人，还我的大花和小花，我要吃蛋蛋。”
别看小娃儿人小腿短，速度却不慢，妇人根本来不及阻拦，他就冲到士兵面前。
一士兵伸出大手，一把抓住其头顶上的总角，将小娃娃高高提起。
“呜呜呜~”
“还我大花、小花。”
小娃儿边哭骂，边踢着这小短腿。
“军……军爷，我们家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两只母鸡，刚才……已被你们的人抓走。呜呜呜，求军爷放过柱儿，放过我们母子俩。”
妇人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着，边结结巴巴诉说，边跪下来不断叩首求饶。
项隆看到这一幕，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刚刚娃儿的眼神就告诉他，仇恨之种已经种下，若今日之事处置不好，等这娃儿长大，定会成为反楚反项的一员。
历史上，项羽麾下的楚军，一路南征北战，这样的事可没少干，不断播下仇恨之种，在民间声望极差。
项羽开口喝道：“将娃儿小心放下来。”
士兵只好放下小娃娃。
这小家伙，也是彪，还不忘踢一脚那士兵，方才跑回到母亲身边。
妇人赶忙将娃儿护在身后。
在战场上铁血厮杀，项羽在行，但是做群众工作，他就不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项隆看出了老爹窘境，便对着妇人道：“大婶，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我们也没有恶意。”
妇人明显不信，依旧边护着娃儿，边磕头求饶：“小军爷，求求您开开恩，放过我可怜的娘俩。柱儿他爹已经被抓去打战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了，呜呜呜。”
项隆只好苦口婆心道：“大婶，我们真无恶意，我们来此地，是给你们送鸡钱来了。”
“不……不，那两只鸡就当是妇人我孝敬军爷了，我不要钱。”妇人赶忙拒绝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军爷抢了东西还给钱的。
妇人自然不敢要这钱财。
项隆见状，颇为无奈，知晓妇人和娃儿都不信。
毕竟，“军爷”在百姓眼里，就是“匪爷”。
匪来抢东西还给钱？
这叫的哪门子匪？
项隆抬头看向高大如铁塔的老爹，道：“爹，说一千次道一万次，不如做一次，给钱吧。”
项羽在来妇人家之前，特意带了些秦半两（秦朝钱币）过来。
他抓出数十枚秦半两，蹲下身放在了地上。
项隆看了一眼，知道这些钱买大花小花母鸡足够了。
在秦朝，正常年份每石粟只要几十个秦半两（钱），一斗只要三枚秦半两钱就够。
秦半两钱的购买力是很高的。
项隆还记得看过的历史书，说沛县小吏萧何就是因为多送了两枚秦半两钱接济还是小吏的刘季(别人送了三枚，萧何送了五枚)，刘季就非常感激。
待刘季称帝，给萧何封了侯爵，比其他诸侯额外多分了两千户。
“军爷，要……要不得……”妇人赶忙推脱。
项羽大脸一板，喝道：“我项氏领导下的楚军，从今往后绝不会再抢夺百姓财物，这些钱本将军让你拿着，就拿着，少废话。”
语毕，项羽转身离去。
妇人被其威势所摄，吓得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项隆与兵士们，也随着项羽离开。
“娘，那些坏人抢走了我的大花、小花，我长大了定要打死他们。呜呜呜~”小娃儿乌黑大眼睛中满是仇恨道。
妇人赶忙将儿子拉入怀中，指着面前的秦半两钱道：
“柱儿，你可别在记恨这些军爷了，他们给的钱，足够我们买十只大花、小花了。”
“娘，真的吗？”小娃娃瞪着大眼睛。
妇人重重点点头：“娘，什么时候骗过柱儿？”
小娃娃乌黑大眼中的仇恨，渐渐淡去，嘀咕道：“那我长大，就不打死这些军爷了。”
……
傍晚时分，县衙大堂。
项羽、项隆父子俩处理好买鸡之事后，就一直盘腿坐在那里等待着。
他们面前有一堆炙热的炭火，下面埋着几个泥团。
“火候差不多了。”项隆稚声道。
项羽闻声，就迫不及待的将几个泥团从火堆中挑出来，然后，在儿子指挥下敲碎泥块，露出了香喷喷的叫花鸡。
项羽抓起咬了一口，称赞不已道：“好吃，真好吃，我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吃食。”
项羽说的是真心话，这叫花鸡是他吃过的所有美食中，感觉最好吃的，这美味似乎让人的灵魂都感到快乐。
就算是烤羊肉串、炒菜等，都不及这叫花鸡美味。
项隆撕下一片鸡肉，放入小嘴中边咀嚼，边感慨道：“爹，因为这鸡是买来的，而非抢来的，吃起来才感觉特别香吧，您说是不是？”
这灵魂一问，让项羽再次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