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哈奴曼
五年后。
妫樽龙元六年。
景顺帝成和二十年。
成汉牛寺建国三十五年(成汉无年号)。
匈奴秃发腾单于定都定威郡六年(匈奴无年号)。
天竺烂陀寺。
在烂陀寺门前的菩提树下,四个僧人,两老两少盘膝而坐。
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一片菩提叶被轻风摘落,在空中飘舞片刻后,落在了其中一个年轻僧人的眉毛下方。随即朝阳普照,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年轻僧人的脸上。
年轻僧人伸手,拈住眉头的叶片,睁开双眼,用梵语说:“三位圣座,我要走了。”
两位年长的僧人仍旧闭着眼睛,其中一位开口问道:“时候到了?”
另一位老僧缓慢地摇头。
另一个年轻的僧人盘膝睁开眼睛,“法闲,你顿悟了吗?”
法闲,也就是支益生,站立起来,“我该回去了。”
三个僧人默然不语。已经睁眼的年轻僧人又把眼睛闭上,进入沉思。
法闲绕着菩提树走了两周,又跪倒在三个僧人面前。“圣座尸罗拔陀、圣座阿胜伽,圣座婆树般都,经文我已经牢记在心,望允我回到震旦,将无上佛法普照,结束鬼治之乱。”
三个僧人同时睁开双眼,看着法闲。
其中一个年老的圣座阿胜伽说:“既然想走,那就走吧。”
另一个圣座婆树般都则说:“还没有到时候,熟背经文又能如何?”
年轻的圣座尸罗拔陀摊开双臂,两个年老的圣座又闭上了眼睛。
尸罗拔陀以并不符合他年龄的口吻庄严说道:“法闲学艺未成,还没有顿化,回到震旦,也是枉然。”
法闲躬身,“时间来不及了。再等下去,震旦中原的天下,将尽数堕入鬼治。”
圣座阿胜伽说:“法闲从黑水之外而来,现在回到黑水之外,去点化震旦鬼治万众,早也罢,晚也罢,既然心念已动,就该回去了。”
圣座婆树般都问圣座尸罗拔陀,“尊者尸罗拔陀,你看呢?”
少年圣座尸罗拔陀说:“尊者阿胜伽是对的。”
圣座婆树般都便也点头,“法闲,你回去吧。”
法闲依次叩拜三位圣座,就要转身走开。三位圣座,如同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一般,依然坐定。
法闲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
圣座尸罗拔陀问:“为什么又回来?”
法闲说:“我有心魔。”
圣座婆树般都说:“心魔在哪里?”
法闲说:“在头顶。”
一只野猴从菩提树上探出头来,凶恶地露出牙齿,吱吱怪叫。
法闲重新坐定,双手合十,对三位圣座说:“法闲每日在此菩提树下勤修功课,已经五载。五年来,每当我即将顿悟的时候,这只孽猴就在树上窜动,吞食菩提果实,用果实砸我,用粪溺浇我,用爪挠我。五年来,不知有多少次,每当我已然超脱万物,神游天外之际,就被这只孽猴侵扰,不得涅槃真谛。我深恨这只孽猴,如果不了结此孽猴,我将心中永远记住这个仇恨,不得悠闲。”
圣座阿胜伽说:“那你待如何?”
“我欲将此孽猴,从菩提树上驱赶,杀之而后快。”法闲忿忿说道。
圣座婆树般都说道:“这孽猴每日吃七颗菩提果实,如今已经吃了八十二万七千八百六十九颗菩提果实。”
圣座尸罗拔陀说:“既然孽猴毁你功德,那你就杀了此孽猴吧。”
法闲得了尸罗拔陀的首肯,立即平托手中的菩提叶,菩提叶在法闲的手中旋转,化作了一柄飞刃,自冲菩提树上,切割野猴的喉咙。野猴随手将飞刃抓住,吱吱乱叫。
圣座阿胜伽说:“你杀不了他,得不到真谛,又该如何?”
法闲说:“这只孽猴,一日不死,我终身难安。”
圣座婆树般都说:“若能杀他,就解开了你心头的阴霾魔障?”
法闲说:“必然。”
圣座婆树般都点头,“那好。”
圣座尸罗拔陀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声,菩提树上的野猴立即烦躁不堪,在树上跳跃不定,终于忍不住痛苦,从树上跌落下来,不偏不倚,摔在法闲的身前。
圣座阿胜伽伸出手掌,将野猴的身体压进泥土之中,只剩下一个头颅。野猴两眼看着法闲,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嘴唇翻转,露出獠牙,对着法闲狂吼。
法闲这才看到,野猴的头颅上箍着一个细细的钢圈,现在钢圈缩紧,野猴的头骨被钢圈压迫,格格作响。野猴痛苦难当,更加暴躁,对着法闲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圣座婆树般都问法闲:“为什么又不杀了?”
法闲双手合十,“这孽猴痛苦,不忍下手。”
“他挡了你顿悟的功课,”圣座阿胜伽说,“该杀。”
法闲跪下来,对着圣座磕头后,抬头说:“我错了。”
圣座阿胜伽说:“错了又该如何?”
“我替这只孽猴恳求圣座,”法闲说,“松了他的紧箍圈吧。”
“好。”圣座婆树般都回答。
圣座尸罗拔陀停止念咒,野猴的紧箍圈松开,圣座阿胜伽松开手,野猴从泥土中钻出,立即跳跃起来,重重地落到法闲的后背,一只爪子挖进法闲的背心。法闲的后背血肉模糊,只能默默忍受。随后野猴的另一只手爪从法闲身后绕过来,挖进了法闲的右眼,将眼珠挖出。法闲仍旧默默忍受。
野猴并不罢休,又要张嘴将法闲的喉咙咬破。法闲口念佛祖,屹然不动。
圣座尸罗拔陀又念起紧箍咒。野猴从法闲的身上摔下来,在地上翻滚。
圣座阿胜伽说:“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该如何?”
“我不杀他。”法闲的眼眶鲜血淋漓,他伸手摘下眼珠,自己吃进口中,“回到中原,他们要杀我,我也不杀他们。”
三位圣座笑了笑,圣座婆树般都说道,“虽然未成,但总算是又进了一步。”
法闲跪下,“三位圣座放了此孽猴吧。”
“这孽猴是你的心魔,”圣座阿胜伽说,“魔障在你心中,你杀不掉,放不下,扔不开,该如何?”
法闲顿悟,“那我就不杀他,不放他,留着他。”
三位圣座同时睁开眼睛。圣座婆树说道:“那你带着他回震旦吧。”
圣座尸罗拔陀轻声说:“你过来。”
法闲匍匐在尸罗拔陀的面前。尸罗拔陀把一段经文在法闲耳边轻轻念诵一遍,然后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法闲说,“这就是紧箍咒。”
“当你大彻大悟的那天,”圣座尸罗拔陀说,“叫他的名字,他如果答应了,就是松开这孽猴的时候。”
“这孽猴?”法闲犹豫地问道,“他有名字?”
“他叫哈奴曼,”圣座尸罗拔陀说,“当年没有遵守罗摩点化,贪吃无厌,因此罗摩罚他吃完六十一亿颗菩提果实,才能解脱劫难。除非有圣座心怀慈悲,容忍他的暴虐,助他解脱。既然你与他有慈悲之心,那就有了缘分,这事就着落在你身上。”
圣座阿胜伽说:“法闲,你愿意带他回震旦,助他解脱这六十一亿的贪欲劫难吗?”
法闲点头,“愿意。”
圣座尸罗拔陀对着野猴说:“猴子,你跟他去吧。”
野猴蹲在法闲肩头,仍旧暴戾非常,不住抓扯法闲的头发。
法闲再次转身离开。
圣座阿胜伽说:“法闲,此猴劫难未除,身上妖气缠绕,你归途中必定是重重危机,你要保重。”
法闲听了,双手合十,口中诵经,慢慢行走。
野猴哈奴曼站在菩提树下,犹豫不决,眼睛看向树上的无数菩提果实。圣座婆树般都挥手,菩提树上的果实纷纷堕地,落入泥土中消失不见。哈奴曼大怒,吱吱尖叫。
圣座尸罗拔陀说:“猴子走吧。解除劫难后,再回来。”
哈奴曼无奈,只好蹒跚地追上法闲,法闲平伸单臂,哈奴曼纵上法闲的肩膀。
一人一猴,面对着朝阳,离开了烂陀寺。
笔者注:圣座的称呼并不准确,应为斯瓦米。斯瓦米的称呼其实也并不严谨。斯瓦米是梵文,可以加在人名前头以表示尊称,包含的意义极广,有专家、学者、先知、贤人、圣人、哲人、导师、前辈、高人、灵性大师、证悟者等等,但是毕竟是写小说,就统一按照中国的方式全部简化称呼为圣座。婆树般都的后世中文译名是天亲,阿胜伽的后世中文译名是无著,尸罗拔陀的后世中文译名是接贤或戒贤,这三人都是公元四世纪到六世纪那烂陀寺的高僧,其中尸罗拔陀是唐朝玄奘僧人的导师。在小说中,就不在意严谨的考证和研究,将这三位高僧借用在故事里,仅为故事的虚构而杜撰三人的相关情节。又,烂陀寺实名那烂陀寺。熟悉印度教和佛教历史的读者,请不要太认真对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