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彼知己
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地形篇》
一
姬光每次上朝，在宫殿内看到高高在上的吴王僚，看到吴王僚那不时盯着自己的眼神，就有一种无名的压迫感。姬光认为目前自己只是暂时脱离危险，吴王僚从来没有解除对他的怀疑，他必须尽快夺取王位，才能彻底摆脱杀身之祸。姬光秘密约见伍子胥，让他找人尽快除掉吴王僚。
伍子胥又去罗浮山找孙武帮助姬光夺取王位，孙武再次强调，他没有帮助别人夺取王位的本事，只有协助君王称霸天下的智慧。伍子胥见孙武不肯帮忙，有些着急，便去找要离，请要离再去劝一劝孙武。要离说：“孙武出的是大智慧，杀吴王僚只需要一勇士。我认识一个人叫专诸，他下湖可捉怪，上岸可抓妖。只要他肯帮忙，吴王僚必死无疑。”伍子胥当下就让要离去找专诸一起来喝酒。
另一边，庆忌也在找专诸，他听说专诸勇武过人，要与其一比高下。比武那天，庆忌带着胜玉一起来到江边，他要让胜玉亲眼目睹他是如何打败专诸的。专诸是个屠夫，以杀猪为业，他力大无比，勇武过人。专诸轻蔑地对庆忌说：“我在吴国没有对手，如果你不是吴国太子，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扔到太湖喂鱼去。”
庆忌哈哈大笑，说：“天下没有我庆忌的对手，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把吴国的太子之位让给你！”
胜玉是个爱看热闹的人，她催促二人赶快动手，她要看看到底谁才是天下最厉害的勇士。庆忌鼓足十倍的勇力，和专诸打在一起。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太阳就要落山了，两人仍不分胜负。胜玉沉不住气了，她对庆忌喊道：“喂，庆忌，你不是说用不了几下就能打败专诸吗？怎么现在还不分输赢？净说大话！”
庆忌正要回话，分神间险些被专诸打倒。庆忌不顾胜玉的叫喊，集中精力对付专诸。两人又打了几十个回合，仍是难分胜负。就在这时，有人喊专诸：“专诸，你母亲喊你回家！”
专诸立刻跳到一旁，平心静气地对庆忌说：“专诸今日认输了。”
说罢，专诸转身离开了湖边。庆忌很纳闷，专诸如此退出，自己赢得也不光彩，他对着专诸的背影喊道：“专诸，你是不是害怕了？如果害怕，不但不是勇士，连做男人也不配！”
专诸并不理会庆忌的轻视和嘲笑，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专诸走到一间房子旁，要离从房子一侧闪了出来。要离对专诸说：“专诸兄，实在对不起，刚才是我喊你回家，不是你的母亲。”
专诸听罢很气愤，怒目对要离道：“你为何要欺骗我！你这是让我丢人现眼！”说着，举起硕大的拳头就要挥向要离。
要离忙道：“专诸兄，你听我说完，再打也不迟。”
专诸催促道：“那就快说！你若戏弄我，我照样打死你！”
要离不紧不慢地说：“当今天下有个英雄，他叫伍子胥。”
专诸皱眉道：“我听说过，从楚国来的。他和你冒充我母亲叫我回家，有什么关系吗？”
要离笑道：“当然有关系了……伍子胥要见你，他在湖上备了酒席，要请你喝酒畅谈。我看你和庆忌迟迟分不出胜负，不得已才假借你母亲的名义叫你停止和庆忌的争斗。”
专诸闻此气消了许多。他对要离说：“好，我就信你一次。不过，我没兴趣和他喝酒，我要回家照顾我的母亲。”
要离又说：“这顿酒不是白喝的，伍子胥会告诉你如何成为天下第一勇士，这比打败庆忌还要光彩。”
专诸想了想，说：“那好，我们这就去见伍子胥。”
要离带着专诸来到太湖边的一条渔船上，此时湖上已经明月高照，银色的月光落在湖面上，泛起一层层银色的波浪。伍子胥在渔船上摆了酒菜，盛情款待专诸。作陪的还有孙武，他是伍子胥特意请来的贵客。
面对浩淼的太湖，四个人一边唱诗，一边开怀畅饮，好不快乐。几碗酒喝下后，伍子胥对众人说：“你们在座的都是勇士。我要请一个勇士帮助公子姬光刺杀吴王僚，夺取王位。姬光将是一个有作为的君王，诸位也都会因此名扬天下。不知哪位勇士可担当这个重任。”
孙武还是老话，他开诚布公道：“我只有带兵征战的智谋，没有刺杀吴王僚的本事。”
要离则说：“我只有对弈唱诗的功夫，没有杀人的力量。”
大家都看着专诸，专诸低头不语。要离嘲笑道：“有人自吹下湖可捉怪，上岸可抓妖，可是却害怕一个微不足道的吴王僚，算什么勇士？”
专诸认为要离侮辱了他，一把将要离抓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欲将要离扔到湖中。孙武和伍子胥竭尽全力劝阻，这才制止了专诸。要离说，酒他不能再喝了，女儿还在家等他回去呢。临行前，专诸狠狠地看了一眼要离，那眼神透着杀机。
要离回到家，天色已经很晚，他对女儿雾雨吩咐道：“你把院门打开，一会儿专诸要来找我。”雾雨以为专诸又来找父亲喝酒，便给父亲准备了酒菜。
此时孙武和伍子胥正苦口婆心地劝说专诸，不要把要离的话当真。随后，伍子胥对专诸说：“刺杀吴王僚非一个人的勇力所能为，要靠大家的智慧。我们必须摒弃嫌隙，拧成一股绳，才能完成这个使命！”
专诸深思片刻，说：“我该走了，回家照顾母亲。”说完起身离开。专诸走后，孙武对伍子胥说：“专诸不是回家照顾母亲，而是去杀要离。”
伍子胥埋怨孙武道：“你为何不早说。我这就把专诸追回来！”
伍子胥起身欲追赶专诸，孙武拦住了他，说：“你不用去，专诸杀不了要离。”
伍子胥不信孙武的话，说：“即便他真的杀不了，我也要去看看。”
二
湖上的月光还是那么明媚，湖水在月光下涌动着一层层银白色的涟漪。水鸟已经休息了，只有几只猫头鹰在树梢不停地鸣叫，令人听着心里发毛。
要离的家就在湖边，院墙是用竹子篱笆围成的。院门大开着，此时要离正坐在屋子里独自喝酒，边喝酒边唱道：“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要离唱的是《诗·王风·大车》，词的大意是一位赶大车的小伙子和一位姑娘相恋，小伙子要求姑娘和他一起私奔，姑娘家里有人不同意，姑娘有点犹疑。于是，小伙子指天发誓，一定要和姑娘在一起，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
专诸气冲冲走来，他冲进院子，使劲推开屋门走了进去，手中的剑顶在要离的咽喉，说：“要离，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情唱诗？”
要离笑着问：“我为什么会死呢？”
专诸道：“你有三条该死的罪状，你不知道吗？”
要离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专诸冷笑道：“你不该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这是其一；你不该明知我要来，而不关好门，这是其二；三嘛，你不该见我已到而不躲避！所以，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要离闻此一点也不慌乱，而是从容应答道：“专诸，你也有三个不该：一是不该我如此羞辱你，你无一句话答辩；二是不该入门时一声不吭，便大大咧咧地入室，像是小偷，有辱勇士之名；三是你的剑已经顶到了我的咽喉，不敢继续下手，却大言不惭地数落我这不该那不该，这明明是因为你心虚！”
专诸没想到要离会如此镇定，叹息道：“你才是真正的勇士，我如果杀了你，岂不遭天下笑话？我如果不死，也要遭天下笑话。”说完欲自刎于要离面前。伍子胥及时赶到，他夺下了专诸手里的剑，对专诸道：“谁说你不是真正的勇士？你如果杀了吴王僚，定将扬名天下！”
专诸叹道：“成为扬名天下的勇士，乃我之夙愿，可是，如果杀了吴王僚，必将危及我的母亲和家人，我是放心不下他们，所以才迟迟下不了决心！”
伍子胥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给你一个答复。”
伍子胥带着专诸去见公子姬光。姬光备了酒菜，热情地款待了专诸，还和专诸结为兄弟。姬光对专诸说：“若勇士刺杀吴王僚，我不但让你名扬天下，你的家人和后代，将世世代代享受王室的恩惠。”
专诸非常感激姬光。他想了想，说：“听闻吴王僚非常喜欢吃鱼，请公子准许我离开一段时间，学习烧鱼的手艺，以便实施计划。”
姬光欣然同意。
专诸走后，姬光定期会派人给专诸家送米面绸缎。专诸的儿子专毅是个爱招摇的人，他也喜欢雾雨，抱着姬光送来的绸缎，打算去要离家送给雾雨。专毅一路上逢人就讲，这是王室送给他的绸缎，他要拿去送给要离的女儿雾雨。要离听闻后，心中暗骂专毅是害人的巫鬼托生！他对专毅说：“我不喜欢你到处招摇，更不喜欢动不动就说和王室有什么关系，以此炫耀自己！”
专毅解释道：“要离叔叔，这些绸缎真的是王室公子姬光送我的，我真的不是在炫耀！”
要离愤然道：“专毅，你若再胡说，我让你父亲把你赶出家门！你赶快走，快些离开我家！”
此时，孙驰正巧也来找雾雨。他从屋子里走出来，对专毅说：“你为什么让要离叔叔如此气愤呢？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专毅认为这是孙驰在背后搞鬼，他因此记恨孙驰。
庆忌表面虽然放弃了对姬光的监视，但心中一直在怀疑姬光，他经常以找胜玉为名去姬光的府中拜访。姬光明白庆忌的真实目的，但脸上却装作高兴的样子。庆忌听说了姬光给专诸送米粮绸缎的事儿，便问姬光：“叔叔，专诸是一个屠夫，一个下等之人，你为何要结交这样的朋友呢？你是否想利用专诸？”
姬光忙解释说：“专诸对人说，他能下湖抓到千年的老鳖，我便和他打赌，他若真能下水捉到千年老鳖，重重有赏。没想到他真的抓到了老鳖，我身为王室之人，不能食言，所以便送了他一些米粮绸缎。”
庆忌追问道：“那千年老鳖长得什么样？你能让我看看吗？”
姬光回道：“我担心千年老鳖成精，不敢留在家里，又放回太湖了。”
庆忌将信将疑，离开了姬光的王府。庆忌走后，姬光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急忙密见伍子胥，让伍子胥帮他想办法打消庆忌的疑虑。
伍子胥到罗浮山找到孙武，把专毅招摇的事告诉了孙武，并说庆忌因此又开始怀疑姬光，让孙武帮他拿个主意。孙武对伍子胥说：“我打心底不愿介入王室争斗，但为了保全你和专诸的性命，有一言可以相告。所谓‘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庆忌要迎娶姬光的女儿胜玉，你让姬光举办一个‘纳彩’仪式，向天下宣布把胜玉许配给庆忌。这样，庆忌便不会再怀疑姬光了。”
伍子胥离开罗浮山，把孙武的主意告诉了姬光。姬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伍子胥的劝告，答应把女儿嫁给庆忌，并举行了隆重的“纳彩”仪式（定亲）。“纳彩”那天，胜玉很高兴，她对庆忌说：“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天下最勇敢的男人，今天，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姬光对庆忌说：“我没什么别的奢望，只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继承王位后，一定封胜玉为王后。”
庆忌那天也很高兴。他喝了很多酒，酒后对姬光说：“叔叔，你放心，我说过的话都会一一兑现，包括寻找刺杀父王的幕后凶手！”
庆忌这话让姬光心里不住嘀咕，他心里说，我一定要尽早设法夺取王位，否则夜长梦多！
三
不久，楚国传来消息，楚平王驾薨。伍子胥大哭不已，恨自己不能亲手杀死仇人。伍子胥建议吴王僚趁机伐楚，他进言道：“楚王新丧，国内混乱，这正是大王攻伐楚国的最好时机。”吴王僚认为伍子胥说的有道理，请姬光进宫，他欲命姬光带兵讨伐楚国。
姬光认为一旦吴国大军离开国都，便是除掉吴王僚的最好时机，所以，他不想带兵攻打楚国。伍子胥对姬光说，你不想带兵，但如何说服吴王僚，你有没有把握。姬光笑了笑，道：“你不是说知彼知己，胜乃不殆吗？且看我是如何令吴王僚撤回让我带兵的命令的！”
姬光进宫去见吴王僚，他假装摔伤了脚，慢慢地走到了吴王僚面前。吴王僚看着姬光的腿问：“王兄，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姬光答道：“昨夜不当心，在院子里摔了一下……哎，微臣知道大王召我进宫定有大事，可我这腿实在不争气！”
吴王僚说：“寡人找你来是商量讨伐楚国一事，既然你的腿摔伤了，那就安心在府上养伤就是了。你看让谁领兵最合适啊？”
姬光说：“此次伐楚，意在必胜。所以，微臣认为大王的两个兄弟掩余和烛庸率军出征最为合适。”
吴王僚点点头道：“寡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姬光又说：“为了彻底打败楚国，消灭吴国的威胁，大王最好命庆忌出使郑国和卫国，说服他们共同对付楚国。”
吴王僚看着姬光反问道：“为何必须让庆忌去郑国和卫国呢？”
姬光道：“庆忌是太子，太子若无功于国，在大王百年后继任王位，臣下必有不服，然太子此次出使郑国和卫国，若说服这两个国家与吴国共同对付楚国，楚国若败，太子大功一件。”
吴王僚不由得点了点头。
姬光又道：“太子亲自出使郑国和卫国，是代表大王的最高使者，郑国和卫国将以此看出大王的诚意，这会促使郑国和卫国与大王同仇敌忾！”
吴王僚站起来，走到姬光面前，高兴地对姬光道：“姬光，你为寡人出的都是高谋！若此次打败楚国，寡人定重重奖赏你！”
在下令掩余和烛庸率军伐楚后，吴王僚命庆忌出使郑国和卫国，庆忌满腹疑虑，他临行前忧心忡忡地对吴王僚说：“父王，儿臣与两个叔父离开吴国后，一定要提防姬光。姬光虽然就要成为我的岳丈，但此人头上有反骨，不可不防。”
因为上次姬光说庆忌有刺杀吴王僚的嫌疑，吴王僚对庆忌也有防备，所以并没把庆忌的话太放在心上。他对庆忌说：“寡人的军队和朝中大夫都听命于寡人，姬光即便有反心，也奈何不了寡人的。”
庆忌见吴王僚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就找到吴王僚的谋臣江渚。江渚熟读史书，计谋超群，最为重要的是，他也认为姬光存有反心。庆忌对江渚叮嘱说：“我离开吴国后，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的父王。姬光一向诡计多端，我和两个叔叔都离开了吴国，对姬光不得不防。”江渚请庆忌放心，他一定盯紧姬光。
庆忌送走江渚，对姬光还是放心不下。他总觉得这次他和两个叔叔在同时间离开吴国，一定是姬光的主意，而姬光这么做，一定有什么阴谋。单靠江渚，恐怕难以防得住姬光。思索再三，第二天一早庆忌觐见吴王僚，说自己身体突然不适，联络郑国和卫国一事，建议交给叔父姬光。吴王僚知道庆忌还是和姬光过不去，便召见姬光。
姬光知道吴王僚对自己仍然放心不下，便一瘸一拐进了王宫，然后又一瘸一拐走到吴王僚和庆忌面前，问道：“大王召我进宫，所为何事？”
吴王僚道：“庆忌身体不适，寡人想请你出使郑国和卫国，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姬光痛快地答应道：“大王既然有命，微臣在所不辞！不过，出使郑国和卫国，涉及伐楚，事关重大，微臣有一个请求，还望大王能答应微臣。”
吴王僚高兴地说：“你能这么痛快地就答应寡人出使郑国和卫国，就是有再大的请求，寡人也答应你。说吧，你有何请求？”
姬光道：“微臣目前腿上有伤，我担心在郑国和卫国国君面前，有损我们吴国的形象，所以，请大王恩准，待微臣腿伤好一些，再前往这两个国家吧。”
吴王僚“嗯”了一声，说：“你先回去养伤吧，待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寡人自会召唤你。”
姬光道谢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王宫。
姬光走后，吴王僚不满地对庆忌说：“庆忌，你虽力大无穷，但心眼比钱眼还小！你对姬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全都说出来，寡人知道如何对付他！姬光他不会反，他也不敢反！”
庆忌不好再说什么，当天就离开了吴国，出使郑国和宋国。
等庆忌离开后，姬光深深松了一口气，他对伍子胥说：“如今万事俱备，就看专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