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程序
此粒正在端详他。
新华也正在膜拜她。
新华对着马桶将憋了一肚子的尿冲了出去。
他在前台付了款,看到此粒在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等等我,我们一起下去。”
新华刚要进入电梯,就看到此粒急匆匆跑了过来。她在电梯里取掉了扎头发的绳子,冲动和炽热的头发没有了拘束,披散开来,掩藏不住女性的温情。
“你要去哪?”
“在七点前我想去逛逛菜市场。”
“嗯?”
“今天是街天,逢五都是赶街天。你不着急回去吧?要不你陪我去转转?”
逛街,从这时起,不再是遥远模糊的字眼,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此粒把一串钥匙递到新华手里,“你带着我,车就停在那里。”
一辆淡绿色的女式电单车歪着头,默默地思考,如果再没人来驾驭它,它肯定会患抑郁症的。
新华把钥匙插进锁孔,和他以前骑过的一款单车一样,都是两个档位。
“我先骑一小段,磨合一下。”
电单车有点老旧,起步速度慢,续航力量也一般。新华骑了五米便停下来,此粒紧追几步,跨了上来。
那天下午是个冬日的炎热天,蟑螂都被晒得昏头昏脑如醉汉一般,变成一个硬球,重重地砸在地上,而此粒,则重重地靠在新华背上。他的背像一个反复被击打的帆布沙袋,出招的拳头,是宁静的此粒。就在刚才,新华已经把人间最甜美的葡萄在最成熟的时候摘了下来。
栓门正处在欣欣向荣的建设期,每条街几乎都有一个施工工地,繁忙的工地带来的不仅是拔地而起的建筑,还有像果蝇般飞舞的灰尘。城市的历史不过是一系列的重复。
“就停街边吧。”
新华捏手刹、放脚撑、拔钥匙的当间,此粒已经麻利地下了车。她接过新华递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后备箱,取出两个一次性口罩,给了新华一个。
这普通的口罩一旦沾上此粒的气味,瞬间就会变得不一样。新华在心里给口罩画了个对号。此刻的他沉沦在混沌里,分不清是想象还是现实,他用口罩上面的眼睛游离地看着她。
菜市场要比非赶街天热闹许多,听此粒说,这里平时就是一片空场。空场被连排的摊位占据,有一种五方杂处的生气勃勃。
鸡笼里一只笋壳鸡,一只黑母鸡正在对吵,一只芦花鸡站在一边上下逢迎。鸡笼边的阴沟水迟迟不肯流走,水色深黑,发出蓝靛和豆腐水的气味。阴沟边上不规则地散布着碎米、浮萍、小鱼、虾虿和蛆虫。
一个足有八斤的猪头被人搁在肉案上,一大个瓷在那里,皮笑肉不笑。
女人最喜欢的依然是水果。在水果摊前,新华如念了佛。
“这桃子今天刚到,卖相不好,但水头足。”一个高跟鞋半穿半脱露出半个脚后跟的水果贩子递给小罗一个塑料袋。
“我最爱吃桃子了,当饭吃。”
此粒笑着挑桃,桃子自己滚动起来,跳进她的手里。穷山恶水是产不了佳木的,是什么样的一方水土才孕育出这样一位美人?桃子这样想,新华也这样想。她身上有彝、汉的血液,柔软又倔犟,敏感又宽厚。她是一本用简单的线条描绘出的复杂的绘本,可爱、可怜,有神性,读一读,让新华心跳和叹息。
此粒挑了八个桃,新华抢先扫码付款,帮她提着。女人最让男人留恋的是生活在她们身边的某种情趣,帮她们提东西就是一种。
“你中午还没吃饭吧?”
“没有。”
“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吃完了我再走。”
“那就吃曾胖子火锅吧,你能吃辣吗?”
“我肠胃不好,吃鸳鸯锅吧!你指挥。”
电单车穿行在阳光里,两个活动的影子贴得很紧,背后的姑娘长着结实的骨架,飘逸的长发随风舞动,把咬人的阳光也分成了千丝万缕。
火锅店离得不远,他们在店门口停下。
“桃子就挂在车上吧,没人拿的。”
此粒微微一笑,用她的眼光展开了他的欢娱。
这是一家自助式的火锅店,每一样菜品都盛在一个容器里,最后按盘子的颜色来累计结算。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落地窗把室内的一切都向外展露无遗。
此粒点了一个清汤锅底。
“你想喝酒吗?”
“可以啊。”
“想喝什么酒?”
“我不太懂,你去选吧。”
新华一眼就看见收银台后面的酒水架上摆着裹在八角形透明瓶子里的“江湖一盏灯”,这是他的朋友布在火锅店里的主打产品,在整个绿城,700个饭店已成了他们的隐形经销商。没想到栓门也有。
新华以零售价买了两瓶。
“白酒界的香水,你看看,这包装像不像香水瓶?”
“好喜欢这个瓶子,太别致了!”
“喝完你把瓶子带回去吧!”
他们在冷藏架上选了几盘花菜、青笋、豆腐皮,新华见此粒尽选素菜,便加了一盘基围虾。
“哇,有我爱吃的小白菜。”
此粒拿起一个绿色的斜口菜桶放在餐盘上,一片片淡黄色的菜叶瘦削、严肃,带着一副沉思的神态和几分忧郁,像一张张暮色沉沉的脸。
“我来抬吧,有点重。”
“我来了,你去打蘸水。”
此粒抬起餐盘,像曾胖子专门雇来的传菜员,这不断叠加的美用朴素的形式表达着朴素的内容。
新华给此粒拿出一个蘸水碗,他自己先弄了一个蒜泥油碟。
“我每样都要来一点。”
此粒把每样调料都加了一小点在自己的碗里,又抬起酱油瓶和醋瓶分别给新华加了少许,似乎在浇灌一棵幼苗,一粒种子埋在这蒜泥构成的肥土里,萌芽和生长,最后有希望发育成有更强的心理顿悟能力的植物。
此粒的脸上闪过朦胧的微光,每一个女人听了这样的话都会不能自拔,这是他们快乐的源泉,如同水果、蜜饯和芳甜可口的蛋糕。
夜晚飞掠向前。
新华为了抹去沉默的尴尬,没话找话,围绕着那100毫升的高粱酒,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就像八月的雨,要下就下个痛快,说出来,免得让它烂在肚子里。
此粒聚精会神地听,时间被无形中缩短。火锅店的气氛仿佛一眼没有爆炸的哑炮,雷管就隐藏在这群人中。
几样小菜和一盘基围虾为这段已经冷藏了几个月的关系化冻。男女之间的爱情总有一个时候达到顶点,到了那个时候,自觉和肉欲的成分就消失了,只剩下了理性。
鲜血从新华打断的牙齿间淌出。
他吐了一口唾沫血水,哼了一声,像一个巨大的中音喇叭,悲哀、沉郁。
十几分钟前,一个壮硕的男人站在此粒的面前。
此粒靠在君喜一楼的大厅沙发里,低头看着手机,样子安分,卑屈,似乎这个男人刚刚发过火,或是质问过她。
“我已经联系好驾驶员了,他一会给你打电话。”
说罢,此粒起身,面色沉重,男人紧跟着她走出大厅。
几分钟前,此粒的微信语音打了过来,一个口音浓重的男人的声音让新华一时失重。
暴力在这声音里隆隆作响,像是喧嚣的激流在深穴里拍打着暗石。
新华只听懂一句,“你现在在哪?”
“我还在君喜。”
整个景象如同是在万丈深渊之前的一场实力悬殊的拳击比赛。
一张老猴子般皱缩的脸让时间停摆。
神按了暂停。
“他又高又壮,我打不过他。”
父亲母亲黑不当黑,明不当明,伺候那些石榴树,父亲还要做一些挑脚小生意,菱藕、芡实、茭草,都卖过,挣些零钱。父亲偶尔也会去隔壁的集镇贩猪,翻大山,坐渡船,来回百里地。一般天晚饭后出发,天明到集上,采买好猪仔,放在单车后筐里,再赶回来,快的话,半夜到家。父亲简单吃几口,又赶天亮之前到自家的集,低头哈腰地陪笑脸,挣回几十块。
此粒六七岁就跟着母亲在深沟里割柴,拖回来晒,撂一个大撂;也跟着父亲盘田,撒种、车水、薅草;还跟着村里的女孩子砸杏、摘果、挖萝卜、刨甜菜,跟着村里的男孩子放鸭、喂羊、搓玉米、锄豆埂。
她知道大人的辛苦,自己一个女孩子又能做些什么改变这种生存状态呢?苦难会深化一个人对生命意义的认识,每个人的一生绝不能说是幸福的。
月亮的确很亮,撕掉无边的昏黑,方圆左近,见不到一个人。夜,正在深浓起来。此粒跟着父亲一路前行,翻过磨豆山,上了柏油路,她才看见汽车,汽车比拖拉机的声音小,比拖拉机的速度快,车轮的声音逐渐模糊成为一片,过去了。
学校里,班主任随时和颜悦色,带着宽厚而慈祥的笑容,走路腾云驾雾,两腿夹风。父亲母亲没有精力更没有时间管她的学习,也不会按着头让她读书。
湿柴破灶,烟熏火绕,母亲烤出来两掺面的粑粑,此粒只能就着盐醋辣椒吃开水灶,偶尔喝一碗苞谷渣。粑粑装在粗布袋子里,挂在房梁垂下的钩子上,防霉防老鼠。晚上睡在自带的铺盖卷里,大通铺冷得要命,门窗是漏的,要请女娲来补,被子里的棉絮斑驳得如层层鳞壳。此粒每天每顿都这样活着。在学校,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没有刷过一次牙、洗过一次澡。
门外的树吮吸着泥土的力量,挺拔、茂密。人命比树命贱。
此粒的成绩不好,也没有学习的积极性,熬到初中毕业,工作不好找。只能回家锄地割稻。锄一摆锄两摆,等不到太阳端;割一下割两下,啥时能割到头。
村里建老象山水电站,给人家拉钢筋、砌石坝;村里又整翻砂厂,给人家做模型、端铁水。但这些粗重的活计都不是一个女孩能干得动的,哪怕在手掌心里啐再多的唾沫。
他害怕土地,害怕工地,更害怕工厂,这些带给他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恶心,这同生理上的晕车感觉差不多。
母亲托人给她在绿城找工作,有个在绿城闯荡了多年的表姐,经常梳着很高的头。她答应给此粒活。但她总是摆着一副教训人的面孔,批评此粒这,批评此粒那,此粒给她送去一些土产,她的态度才好些。但最后还是把事情办成了。
此粒被安排在经开区一家,给客人送水果送茶,打洗脚水。在这个微小的城市里,服务员和客人互不认识,即使在走廊里相遇,在房间里同处一室,客人也不会开口,甚至眼皮也不会抬一下,哪怕目光短暂相遇,他们也会迅速转移视线。
新华灰溜溜地逃走,不敢接微信,更不敢接电话。他疲惫不堪,大脑几乎是空白的,他无心欣赏栓门的夜色和身后的水幕电影,也无意听清驾驶员调度车辆的详细内容。他心里半小时前还茂盛的花园杂草成堆,几丛萎顿的玫瑰花瓣上蚜虫肆虐。他觉得自己刚才像是霸占了别人的东西,突然被失主发现,狠命夺了回去。对于他这样一个体质虚弱,性格腼腆,生来文质彬彬,永远走不出抑郁迷宫的人来说,唯一能做的便是向敌人下跪求饶和自扇嘴巴。
到了安丰营,驾驶员告诉他要换一辆车。
新车驾驶员递给他一支烟,他又要了火机点燃,猛吸一口,烟雾经过他的咽喉、呼吸道、气管、支气管到达肺部。通过肺泡进入血液的烟雾变得潮湿、阴冷,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染成黑色,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那个可怕的、瘦长的的、肥硕的、正在溃烂的尸体。
“你去绿城哪里?”
“上海东盟。”
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他刚刚删掉的微信,刚刚拉黑的手机号码,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在瞬间倾覆。他无法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心中的瓦砾无法还原回从前的城堡。
他紧贴着后座的靠背,仰面卧着,烟头燃烧的光焰时而会照亮他苍白的脸,精疲力尽代替了轻松无虞。他决定关机。色泽深沉的手机外壳如同一块蚀刻画。没有人再会跑进他心里修剪草坪,没有人再会把他拉到身边,用身子紧紧地倚偎他了。
过去的一小时里,她,越来越疏远和模糊,这不是物理上的距离,而是精神的距离。她变成了一片陌生的地带,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都变得边缘透明,空荡荡的。他害怕长时间的失联会导致遗忘。
我们所在的星球是永恒的吗?是彼此关联的吗?神设计宇宙的目的是为了在上面居住的悲苦和愚蠢的人吗?圆规、星盘、聚光器、凸透镜、天体图,这些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在小宋的大脑里,如风中的纸屑,翻滚,盘旋,无数次聚离,终于凝结成形。
时间,让原本堆积起来的热情慢慢风化。也许若干年后,此粒变成了来自另一个星系的生物。新华利用他的设备,经历那么多年的折磨煎熬之后终于收到了此粒的信号。但他听不懂她说的话。
新华对此粒的这份感情,对别人而言是天分,而对于他,只是沉沦。这一段感情是否真的存在过,新华也不能确定。这一切都像巨大的黑布,把他蒙得严严实实。
车行驶在高速上。此刻,新华既无爱恋也无怒火,更谈不上怨恨,他倒是有些提心吊胆,甚至担惊受怕,仿佛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没有考好的胜算。本来笔直宽阔的高速变得怪石嶙峋,不知道哪里来的潮水一直布满到视线的尽头,路变得越来越狭窄和浑浊,最后消失无踪。车被困在水里,水位不断抬升,四周弥散着古怪的声音,像风掀乱桌上摊开的书页,也像刀条脸发霉的唠叨,更像脾气阴冷紧锁眉头的那个男人发出的怒吼。
夜的眼睛那么黑,黑暗像泛着苦涩味的海水,无边无际,吞噬而来。
新华在浩渺的苍穹中飘浮了片刻,自由落体般垂直下落,直到睡意奔涌而至。担心和思念孜孜不倦地尾随在他的身后,瞌睡小虫拖不动他。他就躺在那儿,比他真睡着时还要安静。所有的灯都关着,他像一块硬邦邦的木板,在黑暗里定住不动。
“我身子里流的血不比任何地方的人差”,新华默念一句。
他从网吧出来,胃里空空如也,但却没有食欲。他在地下商城走了几十米,紧闭的玻璃门后一些绿色的方块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些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在伸缩着球杆,围绕着两个台球桌打发着晚饭后的时间。他们冲着灰尘啐口唾沫,驼背耷肩,嚼着口香糖,把台球室老板免费赠送的茶水放到一边,喝着更为奇特的功能性饮料。
第二道玻璃门没有上U形锁,他推门进去。吧台后面的瘦小女生抬起浮肿的眼睛把他引向最里面的一张球桌,放眼望去,这张桌子是整个无穷矩阵的一小部分。
“39元一小时,您一个人打吗?”
“有陪打吗?”
“有。”
“是你吗?”
瘦女生弓起肩,摊开手,“当然不是。我打电话去叫,免费的。”
新华选了一根最重的杆,往杆头抹了一圈壳粉。瘦女生给他上了一大杯同样的茶水,抱着托盘歪在墙不言不语地看了他几秒,卖了一阵闲眼走开了。
新华像一个不得意的才子,潦倒,萎靡,一脸的衰样。他点起一支烟,坐在球桌边的沙发上等着陪打。他吐了一口烟,第一次发现烟雾照在白光的照射下是绿色的。烟雾背后,海报里的丁俊晖和潘晓婷正全神贯注地趴在球桌上。
几分钟后,陪打来了,也是个姑娘,她靠近5号球桌,蹲下去,因为脚上的高跟鞋被谁的脚踩脏了,一脸不高兴地掏了纸去揩。在她垂下头发用餐巾纸擦鞋的瞬间,新华的大脑里闪过三个“此粒”。
他单薄的嘴唇翕动着,“怎么有这么像的人?”
他伸出手,触摸虚空中此粒的影子。影子是无形的,摸不到,它和空气一样,由氧和二氧化碳构成。那些绿色的球桌、接水的盘子、白色的母球、满满的茶水、淡黄色的地毯、青年、瘦女生,都消失在影子里。一个诺大的空间,只剩下新华和擦鞋的陪打,充斥在感知范围内的,还有台球清脆的撞击。
“不好意思啊,刚去了趟卫生间,让你多等了几分钟。”
新华像杵在玉米地里的草人,呆望着这个不容分说就直接侵犯了他生活现场的陪打,她破坏了生命的真实。
“你姓什么?”
“我姓此啊!吧台里的是我妹妹,这是我们两姐妹开的店。”
“你是不是在君喜工作过?”
新华的语速极快,仿佛一头断了食的狼,迫不及待地行使他的询问权。
“您认错人了吧?”
陪打笑笑,也选了一根球杆。
新华像一列突然踉跄一下停住的火车,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她太像他印象里的此粒了,这个陪打变成了失而复得的礼物,此粒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里,原来她在他心目中是那样根深蒂固。
“你开球吧!”
陪打的第一杆便劲爆十足,像修路时的打眼放炮。惊得吊灯背面的尘土纷纷飞起,像是溅起的水花。
摆成三角形的台球瞬间被炸开了,滚的快的像汹涌的河水,滚得慢的像涓涓的溪水,但没有一个滚进袋口。
她低着头,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幽幽地走了过来。连走路的姿势都像,一点点内八字。
他的脸色青红皂白地变来化去,新华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会鸳梦重温。
新华的体温开始下降,心脏二十秒跳一下,胃开始像10倍的慢速回放一样蠕动,肝失去了解毒功能,肾不再分泌尿液。他面带微笑,一个将死的人突然没有了生时的痛苦。
地铁车厢空空荡荡,空空,荡荡,四五个孤独的人,呆坐着,一动不动像四五个鬼。新华的断牙没有补,头发里藏着的伤口随时处于绷裂状态。
台球室里的此粒不是真正的此粒,想象欺骗不了自己。他像台阶缝隙里那一根独草,被人踩了又踩,最后被连根拔起。他无法轻松下来,他因为胖嘟嘟的此粒变成了瘦弱的女生而气恼,他的想象亵渎了现实中的此粒。他和刀条脸一口气喝掉了750毫升窖酒,他定定地看着前方,因为他的大脑是空的,他机械地辨认着刀条脸的话。
“我要去广州了。”
这个曾经无限风光的创意公司老板,在公海的游船上一夜豪赌,百家乐让他赢了600万。那些船上的商人、暴发户、冒险家、绅士和小姐不让他就这么走了,第二天,他带着如同鬼魅般惨白的脸上了岸。
“打工?”
“打工。”
比地铁更空的街上,两个微醺的失意者,在路灯不亮、星星熄灭的潮湿地面上行走。在他们的嘴唇之间,露出来的是贪婪的、血淋淋的獠牙。裹在大衣中里的两个怪兽,绕过一家倒闭的养生馆,走向江边。
新华努力地揭起大衣下摆,挤出一条伸向裤兜的道路,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把此时的痛感记录下来。
那个人像打开一本书一样打开了新华的头皮,在头发下白色的皮肤上面,交叉着许多毛囊和蓝色的血管,伤口像撕裂的山脉、河流、山谷、丛林、火山和峭壁。透过伤口,他看见了自己的内脏,他的肝闪闪发光;他的肺,粉红得像刷了一层漆,看上去充满了气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