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钗齐聚贺生辰(中二)
贾母又让鸳鸯搬来一张椅子给他,李骏看着这鸭蛋脸、身形苗条的女孩,几点雀斑无损她的美丽,一声“请坐”倒显得细语温柔。
这金鸳鸯是个好品格的女子,红楼中最重要的“丫儿塔三巨头”,鸳鸯、平儿都是品格珍贵的,而袭人虽有私心,同样也是个一心为主的。
而这三人中,又以鸳鸯的结局最为凄凉,在贾母去后,因失了依靠,悬梁自尽了断一生。
李骏对这样的女孩子心里既有怜惜也有尊重,轻轻道了一声谢,反倒让鸳鸯听得愣了一下。
对后世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习惯成自然的随口一言,但在这等级森严的吃人社会里,莫看鸳鸯是贾母身边人,大家平日看在贾母的面子上,也会给她些尊敬,但她的人身自由、终身大事却都是不由自主的。
甚至便是贾母,也未见得能够保得住她——或者说,不一定愿意保她。
若不然,贾赦想要纳她为妾,她何需要立下毒誓终身不嫁,以断了自己退路的方式断绝对面的希望?
等回到贾母身边时,鸳鸯还特意多看了李骏一眼,然后不敢再看,心里面却不禁有些浅浅的思绪在流淌着。
当然,这时候她便是看着李骏也没什么,因为这年轻道士此刻是全场的焦点。
而且因贾母身边没了位子,又不好让李骏坐得太远,所以鸳鸯搬着椅子正好是放在对面正中,在贾母两侧的女人们无意间倒是正好将他包围了一般。
再加上同样新添了两把座椅的“锯嘴葫芦”尤氏和“兼钗黛美”秦可卿,一下子像是落入了女人堆里。
李骏坐落在目光焦点下,也略微有些别扭。
不过他也是经过场面的人,那点别扭并没持续多久就不见了。
这时候听贾母问起:“仙长不知是哪里人士?如何去了那玄真观中……”
李骏目光闪烁一下,看了眼黛玉那头,突然笑着说道:“贫道先前一直云游四方,是以四海为家。不过贫道生在扬州,因此算下来也就是扬州人士。”
林黛玉愣了一下,她对这道士本来不甚在意,只是觉得他看着年纪不大,也不知怎么就有了偌大名声。
听着凤姐和湘云述说,他如今已是了不得,能够在各家达官显贵中登堂入室的——当然也只是这么一说,那几家或许有那个意思,但可能因种种缘故还未发出邀请,反正李骏至今未见。
但黛玉总觉着什么道士和尚,都是惯会弄虚作假、装神弄鬼的,说话还喜欢打禅机。
林妹妹显然是个讨厌谜语人的,虽然她自己也时常话说一半留一半,不过双标嘛,人人都会,黛玉也不例外。
而此时李骏口中“扬州”两字却是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只因这可能牵涉到她父亲身上。
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乃是巡盐御史,如今便在扬州做官。
他是前朝探花,又是四世列侯的出身,但如今深陷在盐道泥潭中无法抽身,也正是因此,他才选择将黛玉送入京城岳家。
一则,跟在他身边无人照顾;二来,也是担心发生危险,他无法护着。
毕竟之前连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都夭折了……
因南北相隔太远,不仅交通,通信也不方便。
而且林如海身负重任,林黛玉也不敢去打扰他,所以自从当初一别后,就再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若说她不想念父亲,那必然是假的。
林黛玉心思敏感,寄人篱下更会放大她的不安,也是因贾母、宝玉等人,才让她如今逐渐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但她心里头始终未能完全放松和融入这里,或许是那些下人当真有些差别待遇,或许是她自己心里总怀着些淡淡的疏离。
不过虽然有心想要问一问李骏扬州的情况,尤其是父亲的身体如何,但漫说对方就算是扬州来的也不一定知晓,她这时候也不好直接问出来。
别的不说,当着贾母的面,这却不是让她心里不好受?
平日照看着你可有半点儿不周到的,却还是心心念念着扬州?
贾母或许不会这么想,但黛玉便会担心她会这么想,也不想她这样想。
若非是心思细腻敏感如此,又顾忌太多,很多时候甚至自寻烦恼,林黛玉又何至于忧心成疾?
她的心肺之症,多半便是积年累月闷声不吭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逐渐憋出来的。
不过她不问,贾母自己反倒是看了眼外孙女儿,笑着说道:“道长却不知,我这外孙女儿的父亲,如今便在扬州为官。”
“哦,可是那巡盐御史林如海?”
林黛玉剪水双瞳微微晃动,心尖儿也颤抖起来,看向了李骏,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当然如王熙凤这样地,却在旁看得分明,心中也是有些诧异,如若不是知道对方不可能与林妹妹相识,她几乎要怀疑这小道长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引起林妹妹的注意。
“正是,莫非你还认得如海?”
贾母偏爱贾政,但要说三个孩子中,她最喜欢的还是女儿贾敏。
所以对黛玉,她多少有些爱屋及乌的缘故在,也是将她当做了贾敏的化身。
尤其是如今贾敏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便将对贾敏的疼爱全都倾注到了黛玉身上。
而她一向得意地,便是帮贾敏挑了林探花这么个如意佳婿,可惜她那女儿却是个福薄的,早几年便亡故了。
李骏摇摇头道:“贫道乃是方外之人,怎会去掺和俗世官场,只是听说过林御史的名字,也晓得他如今处境怕是有些艰难。”
林黛玉听得心里便是一紧,薛姨妈、宝钗、王熙凤等人也纷纷转过头来看着李骏,不明他怎么这么说。
还是老太太见得世面多,笑呵呵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官场自来也不是太平的,有些凶险,不过如海先前来信里还说无事,想来是有惊无险。”
“江南盐务的凶险,可不是寻常官场的口舌之争能比,动辄是要见血掉人头的……”
李骏倒不是故意要对老太太打脸,只是不如此说,如何牵动林黛玉的心思?
但他这话一出来,荣庆堂中多是女流之辈,像是薛姨妈、尤氏这样地,免不了吓得肝儿颤,史老太君也微微皱眉,露出些不喜,心里怕觉得这小道士不会说话。
秦可卿见此连忙出来打了圆场道:“林姑爷吉人天相,又是探花之才,必能逢凶化吉。”
王熙凤也笑着站起身道:“咱们这些不通政务的,便是在这儿说出花儿来,也无济于事,何必去自寻烦恼呢?倒是宝玉去探望二太太,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今儿这日子,可独不能缺了他这个寿星。”
李骏看着这两侧芳香萦绕,一边是精致风流,纤腰玉带平增三分颜色,一边是婆娑莲影,金枝玉挂小添艳俗之情,真真是风光这边独好。
而这两边间隙中,还能看到坐在贾母身旁的扶风弱柳般的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的罥烟眉,眸光正好也在望着他这头。
只是刚对上视线,她便眨了眨眼,眼睑微垂下去,抿唇仿佛一声低叹,婉转盈耳,久久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