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爱情陷阱》

1985

曲：芹泽广明

词：潘源良

唱：谭咏麟

这陷阱，这陷阱，这陷阱偏我遇上。

《爱情陷阱》不单是谭咏麟最辉煌的作品，还是20世纪80年代整个香港的粤语流行歌曲里面划时代的金曲之一，其受欢迎程度可谓是拔地参天。如果真的要从所有粤语流行歌曲里选出十大金曲，论受欢迎程度，《爱情陷阱》必然在内，而且极有可能名列前五强。其他三首谭咏麟作品，《一生中最爱》《讲不出再见》《水中花》虽然地位不低，但的确是没办法打入这张榜单的十强之中的。这是从香港地区当时环境的角度去看的。

我曾在这些歌曲诞生的时代和地方生活，而且在这个产业里工作过，所以我能告诉大家当时的真实状况，尽量公平地衡量这些好作品。但是经过数十年的时移势易，很多观众也是抱着浓浓的情怀去对待不同年代的“港乐”的，市场变了，口味也因此有所不同。从整体华人对谭咏麟的认知来看，现在，也许《一生中最爱》《讲不出再见》和《水中花》远远超越《爱情陷阱》的受欢迎程度，这也完全可以理解。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呢？谁知道？重要吗？不重要！音乐本来就不是拿来比较的东西，不过因为我们某种程度上是在“考古”，所以才会把“受欢迎程度”当作一回事。一首歌曲好不好，每一个人的观点都可以不一样，怎么来定对与错呢？受欢迎不一定代表歌曲好，反之亦然。事实虽然是这样，但毕竟品味这件事还是分高度的，音乐造诣也有标准，对一般人来说，流行音乐就是一样陪着我们过日子的东西，其重要性在每一个人心中都是不一样的。我只能代表我自己，阐述我所见证到的，话已至此，接不接受，任君选择！

20世纪80年代中期，张国荣的《Monica》和谭咏麟的《爱情陷阱》这两首歌在香港风靡但并没有实时影响到内地朋友，但谭咏麟之后几年发行的《一生中最爱》《讲不出再见》和《水中花》等，让谭咏麟的歌曲有足够的时间传播至大江南北，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又可以用另外一个角度去理解整件事。

其实也并不是我每次说到谭咏麟的早期作品就一定要拉张国荣的歌曲来做比较，之所以会提到《Monica》，是因为这两首歌曲确实是息息相关的，而且谈到《爱情陷阱》的重要性和背景，还需要提起我另外一位好朋友陈百强。我觉得《爱情陷阱》的大爆发效果，一定要从这三人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竞争情况去理解。

谭咏麟从温拿乐队单飞后，自己出粤语唱片，因其洋化的风格，出现了很多首好听的作品，但也许是因为跟他本身的明星魅力不吻合，或者因为香港当时已经有了一个林子祥，谭咏麟并没有一鸣惊人，当时出名的是明星魅力和作品非常吻合的陈百强。谭咏麟虽作为前辈，用自己的作品扎扎实实地逐步成为80年代的一位年轻偶像歌手，让歌迷为他倾倒，却被一名新人一越飞过他的头顶。但谭咏麟没过多久就摇身一变，用日本情歌找到新的定位，用他不同的风格针对不同的市场，一下子就取得了成功。这个新方向一直帮他铺路，直至《爱情陷阱》的大爆发。

从《忘不了您》到《雾之恋》，谭咏麟终于跟一直走在他前面的陈百强平起平坐。也许是因为大家的风格并不相同，虽然两位在外貌上都十分璀璨夺目，且都是有音乐才华的年轻男歌手，但当时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火药味。根据上一个年代的许冠杰和罗文可见，就算存在竞争，两位歌星还是可以平分秋色的，既然许冠杰和罗文可以，那谭咏麟和陈百强这两位新偶像为什么不可以呢？

也是在这个时期，又有一位同是改编日本情歌的年轻男歌手加入战场，这就是在外貌上与前两位新偶像不遑多让，刚换了唱片公司换了电视台、换了形象的张国荣。不过，一曲《风继续吹》并没有唤醒香港乐坛和歌迷对张国荣应该有的重视（《风继续吹》是后面才红起来的，刚推出时并没有什么水花，在内地更是如此），以至于他只能紧紧跟在谭咏麟和陈百强两位偶像歌手后面。但随着《Monica》的横空出世，张国荣的整个情况翻转，用不同的风格登上与其他两位偶像歌手相同的第一线地位，同样是迷倒万千少年，一下子就让局势变得很是不同了。

因为林子祥和罗文，1984年的香港已经进入了舞曲年代。三位帅哥同时在这方面发力，而且各有各的精彩，让人眼花缭乱。陈百强的《创世纪》和《粉红色的一生》带着浓浓的洋气，秉承林子祥和罗文把迪斯科（Disco）与放克（Funk）带进粤语流行歌曲里的风格。虽然这跟陈百强的风格是匹配的，但由于品位太高，所以当时香港音乐市场的主流大众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谭咏麟稍微带点摇滚的东洋舞曲《夏日寒风》和《捕风的汉子》，加上林振强对号入座的歌词，让谭咏麟又比几个月前更红了，名气更上一层楼，加上《爱的根源》和《爱在深秋》两首经典慢歌（两首歌曲当时都比《水中花》等歌重要多了），他马上跨越了偶像歌手的层级，直接登上“天王”的宝座，就连当时身居高位的许冠杰和罗文都没有预料到，变化会来得那么快！

谭咏麟的计划完全成功了，他终于跃过了陈百强，一举成为香港排名第一的男歌手，但谁又能想到在他发行这张助他登顶的专辑《爱的根源》同一个月内，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张国荣的Leslie专辑。

张国荣凭借着《Monica》和《H2O》两首改编自日本的舞曲，获得了他一直想得到的地位，这两首歌比谭咏麟的那两首少了摇滚味，但多了点偶像风，因而收获了一大批为张国荣疯狂的粉丝，来势汹汹，风头之强与好评之多，让谭咏麟无法一枝独秀地站在高位。张国荣无论在舞曲还是情歌方面都直接挑战了谭咏麟凭努力争取到的顶尖地位，但张国荣又何尝不是在背后默默耕耘了很多年，而且他不走运的时候比谭咏麟人生低谷的时候倒霉多了——谭咏麟从温拿乐队开始就没怎么走过下坡路。

说到这里，我们再来解答为什么《爱情陷阱》是对谭咏麟和香港乐坛非常重要的作品：谭咏麟与他的唱片公司宝丽金很是认真地为之量身定制一首神曲！因为他们绝对不能够让潇洒不羁的张国荣分到谭咏麟的风头，所以《爱情陷阱》就诞生了。

虽然我写这首歌的背景有点长，但是我觉得这是有必要的。

《爱情陷阱》无论是从旋律线条还是从编曲风格来说，不单跟谭咏麟的明星魅力完全吻合，还恰好跟粤语的发音十分契合，同时符合长期受到谭咏麟音乐熏陶的粉丝们的品味，因此在那么紧张的竞争状态下，这首歌还帮他赢得了更多的粉丝。因此这首歌曲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如果当时你在香港正面感受过这首歌的爆发性，就能知道谭咏麟与他的团队的决心和努力，让《爱情陷阱》比《Monica》更成功，他们最后也做到了。当然“不羁的风”张国荣此时也才是刚刚开始而已，所以风起云涌的时代也随之而来了。

填写《爱情陷阱》的词，谭咏麟找来的不是林振强，而是潘源良。也许因为后者比较容易沟通，也可能因为后者刚好有空。林振强在他的领域里的地位与谭咏麟在乐坛的地位相若，红到爆表。虽然林振强很善于为歌手写“对号入座”的歌词，但他的风格还是比较偏优雅，而《爱情陷阱》对谭咏麟团队来说，是一首战歌，没空优雅，而是要很直接地抓住普罗大众的心。宝丽金和制作人关维麟先生可说是十分洞悉当下时代市场与乐迷的需求，作为后辈，我非常欣赏他们的A&R做得那么到位！

从罗文的《小李飞刀》（卢国沾老师写的词）开始，香港乐坛就很欢迎“受害者心态”（victimization）的歌词。谭咏麟团队和潘源良在《爱情陷阱》用的也是这个心理战术，而且用到十足十！譬如“这陷阱，这陷阱，这陷阱偏我遇上”这句很勾人心和朗朗上口的歌词里，重点是在那个“偏”字，犹如《小李飞刀》的“何必偏偏选中我？”也和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一样。潘源良更是继续用了“堕入陷阱”“圈套”“猎物”这些字眼去强化这种“受害者心态”，但最绝的还得是那句让千千万万的人一起跟着谭咏麟狂呼的：“我堕入情网，你却在网外看，始终不释放！”这段放在副歌第一句的歌词，非同小可！

从旋律来说，《爱情陷阱》很契合粤语的原因之一，就是它的主歌部分重复地用同一个16拍的音来制造线条，跟中文的口语去向很相似，放在快歌里特别有效。千禧年后，类似的旋律线条在慢歌里也常常出现。歌曲的重音部分也写得很有共鸣感：“爱—慕！”恰到好处，让主歌整体的传唱度极高。而短短的B段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简简单单的四句直接带我们进入到副歌当中，这是高手的作风。我也一直怀疑，最后让大众真正喜欢上这首歌曲的原因，是谭咏麟演唱时正拍的处理，毕竟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唱腔已经远离之前的洋气风格很久了，而正拍在当年来说是属于比较“老百姓”的拍子，为了亲民，这也许是他一种策略上的高招。

但正拍并不是音乐上的高招。我会比较喜欢林子祥用反拍去唱《爱情陷阱》的效果，更跳跃，更有律动感（最近在《声生不息·港乐季》节目的舞台上我们就领教过）。但在1984年，几位偶像并不只是在比较音乐感。所以这个问题对当时的竞争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可这对音乐的造诣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从长远来看，还是反拍优于正拍。

但如若只论输赢，谭咏麟的《爱情陷阱》是全方位地赢了，稳固住了他巅峰的位置。但挑战谭咏麟的张国荣也并没有被抛得很远，之后张国荣用一首《不羁的风》继续与谭咏麟争夺巅峰之位。而这时，还没有《一生中最爱》《讲不出再见》和《水中花》的影子，但谭咏麟和张国荣的华山论剑已是如火如荼了。

《爱情陷阱》为谭咏麟打的这场胜仗是他个人事业里面的一个无可替代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