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如水母一般的女子-其十二
“所以，目前是恋人关系吗？”
坐在火堆旁，秋冷不丁地发问。
“啊啊？谁和谁……”
苏格伊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刻转过头来，对上秋笑眯眯的视线。
“你和他。”
“不不不，怎么可能是……说到底那家伙不可能会喜欢上谁吧。”
“嗯？是吗。”
“是，是啊。那家伙总是一副孤高的样子，也基本不让别人了解他，怎么可能被打动。”
听着苏格伊的话，秋把目光放在面前摇曳的火苗上。短暂的沉默后，她轻声说：
“可是在我看来，他被你改变了。”
“欸？不是吧……”
“你知道从前的他是什么样子吗。”
“从前……你是指，那位海恩德尔团长还在的时候吗？”
“嗯。”
苏格伊在脑海中努力想象那道背影在漫长的百年之前，跟随在另一个人身边的样子。
那时候待在那个人身边的他，会时时发出在面包湖那一夜的宽慰笑声吗？
那时候待在那个人身边的他，那道偶尔会显得寂寞的侧脸，是否也没有那么寂寞呢。
“愤怒和迷茫。那时候的他身上，只有这两样东西。”
秋的目光越过火焰，投向遥远的夜空。
“那时候的01，战斗的时候总是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探路和巡逻的时候总是避开同伴们独自行动。我们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虽然是队伍的一员，却没有真正融入过那个队伍，而是从始至终都独自待在角落里。即使是和海恩德尔在一起，两个人很多时候也只是沉默地在火堆旁坐一夜。”
“我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曾经一直很在意那家伙呢。很奇怪吧？”
秋转过头来看向苏格伊，火光映照下的笑容和话语让苏格伊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讨厌，那种感觉是……
“01渴望死亡，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亡。”
秋顿了顿，又接着说。
“他一直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不是怀着想要保护谁的心情，而是怀着想为谁而战死的心情；他憎恨的不是愤怒，而是产生愤怒的自己；他无法原谅的不是排斥他的世界，而是与世界相互排斥的自己。他很笨，想不到除了为别人牺牲以外的办法，来原谅那个「不正确」的自己。”
“可是，为别人战死就能安心了吗？那样就正确吗……”
“会哦。起码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秋站起来，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
“「如果这份只能用于创造争斗和伤痛的怒火，某一日也能为了保护他人而全力燃烧殆尽的话，那么自身的存在也并非无可宽恕——」他恐怕一直是这样想的。”
“那，他现在也是这样想的吗？”
“不知道呢。”
秋眯起眼睛，又让苏格伊猜不透她的心情。
“我了解他的一切。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样的菜；睡觉常用什么姿势；战斗习惯哪种战法；感到孤单时会去哪里。他的一切我全都知道。可正因为我太了解他，才失去了改变他的希望。待在你身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状态和曾经待在海恩德尔身边的状态相似。既不迷茫，也不愤怒。老实说，我有些嫉妒呢。”
“为什么？”
苏格伊以夹杂着责问态度的语气对秋回话。
“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阿秋……你不是01重要的同伴吗？他那么信任你，连你的糕点对他来说都是特殊的。苍蓝领主复活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来找你；单挑金龙昏死过去的时候念的那些名字里除了海恩德尔次数最多的也是你；和你重逢的那一天，他的表情就像是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一样。你和他有同样的过去，也知道他失去重要的人的心情，嫉妒什么的……最不该说出这两个字的人只有你才对吧？”
不断堆积的小小焦躁感使得苏格伊终于把自从见到秋起就一直埋在心中的疑惑给一口气吐露了出来。她明白面对秋这么聪明的女孩子这样傻傻地袒露想法会显得自己很笨，可是在这当下——她实在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
你自称了解他的一切，却不愿意成为他的依靠吗？
你自称在意他，却想把他交给别人吗？
他很痛苦啊。他很孤独啊。他一直在独自吞咽过往的伤痛……这些事，你这么聪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以你的身份，以你独一无二的立场……很多只有你能做的事，却要选择冷眼旁观吗？
苏格伊当然知道，自己这些堪称乖戾的想法和言论对秋来说是没道理的。
就算是01曾经的同伴，秋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关心他。要说为什么的话……秋也同样是经历过那些伤痛的人。
只是她没办法接受秋这种像是自欺欺人一样的说法。
真的在意的话，就请不要冷漠地做一个旁观者。否则……又和那些加害他的人有什么区别？
——秋又默默地笑了。
从她这次的笑容中，苏格伊没有再只看见仿佛被迷雾遮住一样难猜的心思。她捕捉到了一点点捉弄的意味，又捕捉到了一点点认真……以及莫名的敌意？
“这就是我认为你比我厉害的一点哦。”
秋站了起来，笑容慢慢变得严肃。
“苏格伊，在了解全部的他之后，你还有无论如何都想待在他身边的决心吗？”
“欸，欸欸？”
苏格伊一下傻了眼。话题跳转得未免太快了吧？
不过秋紧接着又说了让她更傻眼的话。
“我有。”
秋是认真的。
这个气质一直轻飘飘的，宛若幽灵的女孩，此时此刻散发着强烈的人类少女的气息。这不禁让苏格伊想，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似乎没有等苏格伊回应的意思，也似乎并不在意苏格伊会怎样回应，秋继续做出宣言。
“想保护他的心意，我不会输给包括海恩德尔在内的任何人。会伤害到他的事我绝对没办法去做，因此我也没有自信去改变他，只能默默地注视。”
“苏格伊，你有一种特别的活力。这份不甘心接受现状，不肯被任何事物压垮的活力和海恩德尔一样，是能让他前进的东西——也是我没有的东西。对他来说，你的出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我必须要排除风险，你也要考虑好以什么立场去对待他。”
秋凛然的目光直直地射过来，让苏格伊轻微窒息。
那是只有女性之间才能感同身受的，不容亵渎的决心。
“如果你没有像海恩德尔那样坚定的觉悟的话，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如果你会让他动摇却什么也不准备做，那么我会尽全力阻挠你待在他身边。就算他会因此讨厌我也没关系，虽然我没办法做到给他一个未来，但我绝不允许有人再度伤害他。”
秋的话说完，苏格伊也搞清楚了一件事。
眼前的女孩……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在乎01得多。
那份强烈的感情近乎偏执，而她自己好像也明白那份感情偏偏对那个孤独的青年来说没有什么好处，甚至会阻止他迈向未来。
所以……她当初才会选择离开他吗。
当天夜里，苏格伊下线后，再也没有中途上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