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六人组(卷一):六只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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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卡兹

卡兹从东门走出来,欢呼声一片,詹斯博紧随其后。如果卡兹是个法官的话,这音量足以让他发狂了。

迪利克斯和罗迪等人高举着詹斯博的左轮手枪一边欢呼一边向他们冲去。卡兹与吉尔斯的交锋他们只窥到了一点,但已经听说了绝大部分内容。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布里斯坦特街着火了,德勒格斯没有水。”

“难以置信他竟然认了,”罗迪奚落道,“他可是手里有枪的人。”

“告诉我你对警卫做了什么吧。”迪利克斯恳求道。

“肯定是不同寻常的事。”

“我听说斯洛根有个人喜欢在苹果汁里打滚,然后他得到了两——”

“我不想说,”卡兹说道,“霍尔斯特这人将来用得着。”

周围气氛紧张,但他们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都快成灾了。有人盼着干一架,等得手都痒了。但卡兹知道要做的事还很多,并且他注意到没人提及大鲍里格的名字。他们被他的叛变惊到了——既惊讶于揭露的方式,也惊惧于卡兹对他的惩处措施。所有欢呼之下都是畏惧。很好。鉴于德勒格斯的成员都是杀人犯、小偷和骗子,卡兹需要确保他们暂未养成对他撒谎的习惯。

卡兹派了两个人去监视大鲍里格,确保如果大鲍里格挣扎着站起来了的话,会离开这个城市。其余人可以回斯兰特和乌鸦俱乐部喝杯压惊酒,制造点麻烦,传播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们可以在讲今晚见闻的基础上,再添点油加点醋,每讲一次,黑手就会更疯狂,更残忍。但卡兹还有要事在身,他的第一站是第五港口。

詹斯博挡住了他的路。“你应该提前告诉我大鲍里格的事。”他愤怒地低语道。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阿詹。”

“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不干净?”

“如果我觉得你也不干净,你会和大鲍里格一样抱着肚子躺在交易中心的地上,所以别再瞎嚷嚷了。”

詹斯博摇了摇头,双手放在了他刚从迪利克斯那里拿回来的两把左轮手枪上。每当他暴躁的时候,都喜欢把手放在枪上,就像一个孩子需要从他心爱的玩偶那里寻求安慰一样。

讲和其实挺容易的。卡兹只需要告诉他,他知道他是干净的,并且提醒他,他很相信他,要不然也不会在今晚随时都有可能激化的谈判中,只带他一个助手了。但他并没有,“去吧,詹斯博。乌鸦俱乐部还有贷款额度等着你呢,看看是天先亮,还是你的好运先耗尽。”

詹斯博阴沉着脸,控制不住眼里的怒火。“又是变相贿赂?”

“我这人习惯改不了。”

“那你挺幸运的,我也一样,”他犹豫很久之后说道,“你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你吗?在那之后吉尔斯的手下肯定都被激怒了。”

“让他们放马过来吧。”卡兹说完后一言不发地朝楠穆斯坦特街走去。如果夜间不敢独自一人在卡特丹姆行走,那还不如在脖子上挂上一块写着“软货”的牌子,然后躺下来等着挨打。

前往那座桥时,他能够感知到身后德勒格斯成员的目光。他甚至不用听就知道他们在窃窃私语什么。他们想与他一同欢饮,听他讲他是如何看穿大鲍里格倒向了黑尖团,听他描述吉尔斯放下枪时的眼神。但卡兹从来都没满足过他们,如果他们不喜欢这样,可以找人另起炉灶。

不论他们怎么看他,今晚他们的腰杆挺得要比往常更直一些。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愿意留下来,并且对他忠心耿耿。他正式成为德勒格斯的一员时年仅十二岁,当时这伙人是笑料,是街童,是衣衫破旧总耍诈的乞丐,是巴伦贫民窟危房里身无分文的骗子。但他需要的并不是多么强大的团伙,他只要能在他帮助下变得强大的团伙——需要他的团伙。

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赌场,原来破败的危房如今成了斯兰特,一个干净温暖,有热饭可用,有伤可医的地方。但现在德勒格斯的人心生畏惧。这一切是卡兹给他们的。他没义务在此基础上还陪他们闲聊。

另外,詹斯博自己能平息这一切。几杯酒下肚,几把游戏之后,温厚的神枪手就又会回来了。他即使心怀不满,也会手握酒杯。他总有本事让大家觉得卡兹的胜利是属于所有人的。

卡兹沿着流向第五港口的一条小运河漫步时,猛地意识到——神呐,他感到信心满满。或许他应该去看医生。黑尖团最近紧追着他不放,他现在逼着他们去耍手腕。尽管寒风刺骨,但他的腿情况还不算太坏。疼痛常年都在,今晚是钝钝的抽疼。另外,他有点怀疑今晚的会谈是不是珀尔·哈斯克尔为他而设的考验。哈斯克尔总有办法让他自己相信他的做法能让德勒格斯更上一层楼,尤其是他的密友给他吹耳边风时。这想法让人有点不安,卡兹明天要为哈斯克尔忧心了。现在,他要确保港口的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然后他就可以回到斯兰特好好补个觉了。

他知道伊奈姬在跟踪他。从交易中心出来她就一直跟着他。但他没有喊她出来。等她觉得安全了并且做好准备的时候会自己现身的。通常情况下,他喜欢安静,事实上,假如能缝上大多数人的嘴的话,他挺乐见其成的。但如果伊奈姬愿意,她有办法让人觉得她很安静,只是这办法,却是在人的忍耐边缘试探。

卡兹努力忍着没说破,一路走过泽恩兹桥的铁围栏。泽恩兹桥的栅栏上挂满了用布条系的精巧的结,这些结都是水手祈祷出海能平安归来系的。迷信。最终他屈服了,并跟伊奈姬说道:“现在有话就说,幽灵。”

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没派任何人去布里斯坦特街。”

“我为什么要派?”

“如果吉尔斯没及时赶到那里——”

“没人在布里斯坦特十九街放火。”

“我听到了警报声……”

“纯属巧合。辨清声音来源的方位之后我灵机一动。”

“所以,你那会儿是在蒙人。她从未遇险。”

卡兹耸了耸肩不愿意回应她。伊奈姬总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点正义感,“所有人都知道你毫无人性,你不用再浪费时间做丧失人性的事儿了。”

“你明知有诈,为什么还要赴约?”她在他右侧的某个地方,但移动得毫无声息。他听到团队里有成员说她移动起来像猫,但他怀疑猫都会聚精会神地坐在她脚边,跟她学艺。

“我觉得今晚大获全胜,”他说道,“你觉得呢?”

“你差点没命了。连带着詹斯博一起。”

“吉尔斯掏空了黑尖团的家底来进行毫无意义的贿赂。我们清理了一个叛徒,重新建立了我们在第五港口的话语权,我还毫发无伤。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你知道大鲍里格的事有多久了?”

“有几周了。我们最近会有点缺人手。你提醒我了,让罗迦克走人。”

“为什么?赌桌前没人比得上他。”

“玩牌本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罗迦克的愁来得太快了点。他在偷钱。”

“他是个优秀的发牌员,他还要养家糊口。你可以给他个警告,断他一根手指。”

“那他就再也做不了优秀的发牌员了,不是吗?”

如果发牌员在赌场大厅偷钱被逮到,赌场老板会剁掉他的一根小拇指。这个可笑至极的惩罚不知怎么就成了各个帮派的明文规定。它让偷钱者不知何去何从,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学习发牌技巧,也会提醒未来的雇主要对这人多加注意。它也让他在牌桌上变得笨拙。这就意味着他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活,比如关注发牌机制,而不是监视玩家。

黑暗之中,卡兹看不见伊奈姬的脸,但他感受到了她的不赞同。

“贪婪是你的神明,卡兹。”

他差点因这话笑出声来。“不,伊奈姬。贪婪向我臣服。它是我的仆人和杠杆。”

“那你信奉哪个神?”

“哪个能保佑我好运我就信哪个。”

“我觉得这不是神该管的事。”

“那我管不着。”

她恼怒地呼了口气。不管经历了什么,她都始终相信苏里的神明都在看着她。这卡兹知道,但不知为什么,他很爱激怒她。他很希望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她眉毛漆黑,微微皱起的眉头间总藏着很多让人愉悦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能及时赶到凡·达安尔那儿?”

“因为你总能及时赶到。”

“你应该多给我点提示。”

“我觉得你的神明会喜欢这挑战。”

她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在他身后说:“人一直在拿神打趣,但总有有求于神的时候,卡兹。”

他没看见她走,但感觉她已经离开了。

卡兹懊恼地摇了下头。说他信任伊奈姬有点过了,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依赖她。从动物园买下她的契约是一种本能的决定,但这决定让德勒格斯大出血。说服珀尔·哈斯克尔费了点周折,但买下伊奈姬真是他最好的投资决策之一。她出神入化的隐身技能让她成为窃取秘密的一把好手,在巴伦地区无人能敌。但她这隐遁的功夫也挺让他困扰的。她甚至都没有气味。所有人都有气味,所有气味都有故事——不论女人手上的炭味或是头发里的木材燃烧的烟味,还是男人外套上的湿羊毛味或是衬衫袖口上残留的火药味。但伊奈姬没有。她不知怎么就掌握了隐身的能力。她称得上是宝贵的资产。可她为什么就不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别让她的情绪影响他呢。

忽然间,卡兹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他停下脚步,仔细倾听。他刚抄近道穿过了一个被漆黑运河隔开的狭窄小巷。那里没有街灯,人迹罕至,只有皎洁的月光和停泊的小船相撞时发出的碰撞声。他放松了警惕,任由注意力分散。

小巷的街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有何贵干?”卡兹问道。

那影子冲向了他。他微微抡起拐杖。原本应该落在进攻者腿部的一击却落了空。卡兹踉跄了一下,那一挥让他失了平衡。

然后,不知怎么的,那人就直直站在他面前,一拳朝卡兹下颌袭来。眼冒金星的卡兹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转身向后,再次挥动拐杖。但那位置已经没人了。卡兹沉甸甸的拐杖头在空气中呼啸着,然后打在了墙面上。

卡兹感觉到有人在他右侧扯住了拐杖。难道来的人不止一个吗?

然后那人穿过了墙面,卡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在他努力想着该如何解释眼前这一切时,一团雾气幻化出了斗篷,靴子,和一张苍白的脸。

鬼魂,卡兹思忖道。年少时恐惧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乔迪最终还是来复仇了。你欠的债该还了,卡兹。世上没有无本的买卖。

这想法在卡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觉得受到了羞辱,也带来一波无法言语的恐慌。然后那幻影笼罩着卡兹,他的脖子上传来一阵针扎过的尖锐刺痛。这鬼魂带了注射器?

白痴,他想道。然后就陷入了黑暗。

卡兹醒来时闻到一股浓烈的氨水味。彻底回神时,他猛地转头。

他面前的老头穿着一身医学院的袍子。他手握一瓶烟气在卡兹的鼻子下晃来晃去。那味道臭到难以忍受。

“离我远点。”卡兹用刺耳的声音说道。

那医师冷漠地打量了他一眼。把烟器放回皮质烟草袋里。卡兹活动了下手指,他也只能动动手指了。他的双手都被绑在了椅背后。不知道他们给他注射了什么,他现在头晕目眩。

那医师走到旁边,卡兹眨了两下眼睛让视野变得更清晰,想要弄清楚自己身处的这个奢华环境。他原以为自己醒来时会在黑尖团或者其他帮派的老巢里。但这地方并不是巴伦花里胡哨的廉价风。一个房子要装成这样需要大价钱——红木嵌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水波和飞鱼,书架上摆满了书,铅质的画框,他很确定那是德卡佩尔的真品。那众多庄重的油画中,有一幅是一个女人的画像,她的大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脚边趴着一只小羊羔。一个长得具有成功商人气质的男人坐在宽敞的桌子后打量着他。但如果这是他的房子,为什么会有很多荷枪实弹的沙得威志警卫守在门口?

该死的,卡兹想道,我是被捕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商人在这也挺奇怪的。多亏了伊奈姬,他有刻赤的每个法官、地方长官和高级议员的信息。日落前他被带出了监狱。但除了不在监狱之外,他依旧被绑在椅子上,鬼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四十出头,面容英俊而消瘦,发际线后移的趋势很明显。卡兹对上他的视线时,他清了清嗓子,握紧了拳。

“布莱克先生,希望你没有觉得很糟糕。”

“让我离开这儿,我会感觉好点。”

那商人朝医师点了下头。“你可以离开。医药费算在我头上。当然了,在这件事上,我比较希望看到你仔细斟酌之后再决定。”

医师系牢了自己的袋子走出了房间。与此同时,商人站了起来,从书桌上拿起了一叠纸。他穿着裁剪精良的双排扣长礼服和刻赤商人都穿的马甲——黑色,精致,刻板。但怀表和领夹却告诉了卡兹所有他想知道的信息:金表链是用紧密镶嵌在一起的桂树叶做成的,领夹是用完美无瑕的大颗红宝石打造的。

我会把那块大宝石挖下来然后用夹子刺穿你的脖子来报你把我锁在椅子上这个仇,卡兹想道。但他嘴上却只是说道:“凡·埃克。”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欠身,意料之中的事。商人是不会朝巴伦的人渣欠身的。“所以,你知道我?”

卡兹知道所有刻赤商人家里的标志和珠宝。凡·埃克最明显的就是那个红月桂宝石。谁都能发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我知道你,”他说道,“你是想要肃清巴伦的货商十字军之一。”

凡·埃克又轻点了下头。“我是去看看人们是不是在认真工作。”

卡兹笑了:“在乌鸦俱乐部下注和在交易中心投机有什么区别?”

“一个是偷鸡摸狗,另一个是商务贸易。”

“人在输了钱时,很难把他们区别开。”

“巴伦是肮脏、淫秽、暴力的老巢——”

“你派到卡特丹姆港口的船有多少是有去无回的?”

“这并不——”

“五分之一,凡·埃克。你派出去找咖啡、尤尔达、丝绸的每五只船里就有一只沉到了海底,或是撞上岩石,或是成了海盗的猎物。每五个船员里就会有一个死去,葬身异国他海,沦为深海鱼类的食物。更别提暴力致死的了。”

“我不想和巴伦来的毛头小子讨论伦理问题。”

卡兹实际上也并不期待和他讨论这问题。他只是在为自己试探手腕上铐子的坚固程度争取时间。他一边伸出手指尽可能地去摸索那链子的长度,一边思索着凡·埃克把他带到了哪里。虽然卡兹没有亲自和这人打过交道,但他曾有契机了解过凡·埃克房子内外的结构和布局。不管这是哪里,总之这不是那商人的府邸。

“既然带我来这里不是来探讨人生的,你究竟有何贵干?”这是任何会面的开场白。这是地位平等的人之间的问候,而不是阶下囚的请求。

“我有个提议。准确地说,是理事会有个提议。”

卡兹掩饰了自己的惊讶。“商业理事会进行所有谈判之前都先暴力相向吗?”

“把它当作一个警告,也是一种示威。”

卡兹记得小巷里那影子的轮廓,以及它如鬼魂般的出场和退场。乔迪

他暗自思忖。那不是乔迪你个矬子。注意力集中点。他们能抓到他是因为他被胜利冲昏了头,心神不定。这是对他的惩罚,但他决不会重蹈覆辙。但这不能解释那幻影。眼下,他把这想法放到了一边。

“商业理事会找我能做什么?”

凡·埃克快速翻阅手中的文件。“你第一次被捕是在十岁。”他审视其中一页说道。

“每个人都记得他的第一次。”

“那年两次被捕,十一岁又有两次。十四岁那年沙得威志兴办赌场,你开始站稳脚跟,那之后就没再被捕过了。”

确实如此。这三年以来没人再逮捕卡兹了。“我洗心革面了,”卡兹说道,“找了份正经工作,过着勤勤恳恳、心向神明的生活。”

“别亵渎神明。”凡·埃克语调温和,但眼里却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是个有信仰的人,卡兹留意道,他的大脑开始梳理所有他知道的凡·埃克的信息——富有,虔诚,丧偶,最近新娶了一个比卡兹大不了多少的新娘。当然,那信息里也少不了凡·埃克儿子的秘密。

凡·埃克继续翻阅文件。“你在职业拳击,赛马,以及靠运气取胜的游戏之中都有所涉猎。你在乌鸦俱乐部担任赌场老板已经两年有余,是经营赌场的人里最年轻的,并且在那段时间里将盈利翻了一番。你是一个敲诈犯——”

“我从中协调信息。”

“一个诈骗高手——”

“我在创造机会。”

“一个开妓院的,一个谋杀犯——”

“我不经营妓院,我不无故杀人。”

“那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和你一样,商人。利益。”

“你是如何获取信息的,布莱克先生?”

“你可以说我是个撬锁匠。”

“那你一定天赋异禀。”

“确实如此,”卡兹轻微往后靠了靠,“你看,每个人都是一个保险箱,一个装满秘密和期许的保险箱。现如今,有些人心狠手辣,但我更喜欢采用温和的手段——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合理地施压。这是很微妙的事情。”

“你说话经常用隐喻吗,布莱克先生?”

卡兹笑了:“那不是隐喻。”

在链子落到地上之前,他就已经脱离了椅子。他纵身一跃,跳过桌子,一只手一把抓过一把开信刀,另一只手抓着凡·埃克胸前的衬衫。他把刀子紧紧地贴到凡·埃克喉咙上时,质地精良的衬衫皱成了一团。因为在椅子中捆了会儿,卡兹头晕目眩,四肢嘎嘎作响,但只要手握武器,他就觉得一切都美好起来了。

凡·埃克的警卫手持枪和剑,面朝他的方向转身站定。他能感觉到那商人羊毛套装下的心在怦怦直跳。

“我觉得没必要把生命浪费在威胁上,”卡兹说道,“要不告诉我怎么从门里出去,要不我带着你从窗户出去。”

“我觉得我可以改变你的想法。”

卡兹搡了他一下,“我不在意你是谁,也不关心那颗红宝石有多大。你不应该把我从我的地盘带走,也不应该试图锁着我和我谈判。”

“米卡。”凡·埃克呼唤道。

情景再现。一个小伙子从图书馆的墙中穿了过来。他如尸体般苍白,穿着一件格里莎潮汐制造师的蓝色刺绣外套,外套翻领上红金相间的缎带表明了他与凡·埃克之间的关系。但即使是格里莎也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穿过墙面。

被下药了,卡兹想道,他试着让自己不要太过恐慌。我被下药了。或许这是一种错觉,就像东斯戴夫剧院里表演的魔术那样——女孩被截成两段,茶壶中倒出鸽子。

“这究竟是什么鬼?”他咆哮道。

“放开我,我就解释给你听。”

“你现在就可以解释。”

凡·埃克短促而微弱地呼了一口气,“你现在看到的是尤尔达潘勒姆的效果。”

“尤尔达只是一种兴奋剂。”这种花种植在诺威哲姆,它的干花在卡特丹姆的各个商店都有卖。他刚加入德勒格斯的时候,在执行监视任务时他会经常嚼这些花来保持警醒。有段时间,它把他的牙都给染黄了。“它是无害的。”他说道。

“尤尔达潘勒姆则完全不同,它绝对不是无害的。”

“所以你的确给我下药了。”

“不是给你,布莱克先生。是给米卡。”

卡兹理解这个格里莎成员的脸色为何是病态的苍白了。他眼下乌青,有着很久未进食的人特有的虚弱和颤抖,但他看上去毫不在意。

“尤尔达潘勒姆和普通尤尔达是近亲,”凡·埃克继续说道,“它们源于同一种植物。我们不太了解药物的制作过程,但一个名为博·亚尔拜亚的科学家给刻赤的商业理事会寄了一份样品。”

“舒国人?”

“是的。他希望能测试缺陷,所以给我们寄了样本,说服我们相信样品的强大作用。拜托,布莱克先生,这个姿势特别不舒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你一把手枪,我们坐着用更文明的方式谈谈。”

“手枪和我的拐杖。”

凡·埃克向一个警卫示意,警卫走出房间,片刻之后带着卡兹的拐杖走了进来。卡兹很高兴他是从那该死的门里走进来的。

“先来手枪,”卡兹说道,“慢点。”警卫拔出枪,握着手柄,交给了卡兹。卡兹一把抓起枪,迅速扣上扳机,然后放开了凡·埃克,将开信刀扔在了桌上,再从警卫手里夺过了拐杖。手枪更为有用,但拐杖带给了卡兹难以估量的如释重负感。

凡·埃克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那拐杖可真是个硬件,布莱克先生。它是出自制造师之手吗?”

事实上,是的,是格里莎制造师的作品,衬了铅,其重量在断人骨头方面堪称完美。“关你什么事?谈正事,凡·埃克。”

那商人清了清嗓子说:“博·亚尔拜亚给我们送来尤尔达潘勒姆时,我们喂给了三个格里莎成员,每个成员的品阶各不相同。”

“乐意帮忙的志愿者?”

“契约工,”凡·埃克不情愿地承认道,“前两个是一个制造师和一个疗愈师,是议员赫德的契约工。米卡是潮汐制造师,是我的契约工。你已经见证过服药之后他的能力了。”

赫德。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耳熟?

“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卡兹扫了一眼米卡说道。那少年心无旁骛地盯着凡·埃克,仿佛在等他的下一个命令。或者下一剂药。

“一个普通的潮汐制造师可以控制潮流,聚集水流和空气中的水分,或是召集附近的水源。他们掌控着我们海港的潮汐。但在尤尔达潘勒姆的影响之下,潮汐制造师可以改变自己和其他事物的形态,由固体到液体再到气体然后循环往复。墙也不例外。”

卡兹想否认,但他无法用其他的方式解释他刚才看到的一切,“怎么做到的?”

“这很难解释。你看到格里莎成员戴的法器了吗?”

“看到过。”卡兹说道。动物骨头,牙齿或鳞片。“我听说这些挺难得到的。”

“特别难。它们只能增加格里莎契约工的能力。但尤尔达潘勒姆却能改变他们的感知力。”

“所以呢?”

“格里莎只能从最基本的层面操控事物。他们把这称为小科学。但在尤尔达潘勒姆的作用下,他们对事物的操控能力会变得更快更精确。从理论上来说,尤尔达潘勒姆和它的近亲尤尔达一样,是一种兴奋剂。但它看上去确实能让格里莎的知觉更敏锐,以超快的速度建立事物之间的联系。那些本不可能的事也就变成了可能。”

“那它对你我这样的浑蛋有什么用呢?”

凡·埃克看上去因为卡兹的胡搅蛮缠而有点生气,但他还是说道:“那将是致命的。普通人无法承受潘勒姆,哪怕是最低剂量的。”

“你说你把它用在了三个格里莎身上,那其他人有什么能力?”

“给你。”凡·埃克说着,伸手去够他桌上的抽屉。

“不着急。”卡兹举起了枪。

凡·埃克故意用极慢的速度,把手伸进抽屉里,拿出一块金子。“这原本是一块铅。”

“就当是吧。”

凡·埃克耸了耸肩。“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的。那个制造师拿起了一块铅,片刻之后我们就有了这个。”

“你怎么知道那是真的?”卡兹说道。

“它的熔点,重量和可锻性都和金子一样。如果它和金子不是完全相同的话,那估计是我们没发现不同之处。你拿着它随便试。”

卡兹把拐杖夹在腋下,从凡·埃克的手中接过了那个重金属块,把它装进了衣兜里。不管它是真金还是相似度极高的伪冒品,这么一大块黄色的东西足够在巴伦的大街上买很多东西了。

“这东西你随便在哪儿都能弄到。”卡兹说道。

“我会把赫德的制造师带到这,来给你亲自演示一下。不过他不太好了。”

卡兹短暂地凝视了一下米卡病态的脸和紧缩的眉。显而易见,这药有副作用。

“我们就当这一切是真的,不是烂大街的小把戏。那又与我何干?”

“你可能听说舒国突然用大量黄金结清了在刻赤的债务吧?听说了诺威哲姆贸易大使被刺杀的消息吧?听到了雷凡卡军事基地文件失窃的消息吧?”

所以这是贸易大使在洗手间遇害身亡事件背后的秘密吗?那舒国的三船黄金就必定是出自制造师之手了。卡兹还未听说雷凡卡军事基地文件的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认为所有这些事情的出现都是因为舒国政府背后操纵以及尤尔达潘勒姆的作用。”凡·埃克伸出一只手刮了刮下颌,“布莱克先生,你花时间想想我跟你说的吧。人可以穿墙而过——就再也没有什么金库和堡垒是安全的了。那些可以变铅为金的人,那些可以操控事物形态的人,会让金融市场陷入混乱。世界经济将会崩塌。”

“太刺激了。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凡·埃克?让我偷艘船,还是配方?”

“不,我想让你去偷一个人。”

“绑架博·亚尔拜亚?”

“是救他。一个月前,我们收到了博·亚尔拜亚请求庇护的消息。他因他们的政府对尤尔达潘勒姆的计划而忧心不已。我们答应帮他叛逃。我们安排了一个会面,但在地点方面有些争执。”

“和舒国?”

“不,和菲尔丹。”

卡兹皱眉。菲尔丹能如此快速地掌握这个药的相关信息以及博·亚尔拜亚的计划,说明他有深入舒翰和刻赤的间谍。“那你派些间谍跟踪他。”

“外交局势有点微妙。无论如何我国政府都不能与博·亚尔拜亚捆绑在一起。”

“你要知道他有可能已经死了。菲尔丹很讨厌格里莎。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这个药物的消息流出。”

“据我们的消息,他现在还好好活着,正等待接受审判,”凡·埃克清了清喉咙,“在冰庭。”

卡兹盯着凡·埃克看了很久,突然大声笑道,“好吧,那很荣幸被敲晕,成为你的俘虏,凡·埃克。适当的时候你的热情好客会得到回报的。现在,派个侍从送我出门。”

“我们准备给你五百万克鲁志。”

卡兹把枪收进口袋里。他现在不必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忧,只是对这个卑鄙小人浪费他的时间感到恼怒。“你可能会觉得很惊讶,凡·埃克,我们这些运河里的无名鼠辈也和你们一样惜命。”

“一千万。”

“没命花的钱财有什么意义?我的帽子呢——你的潮汐制造师把它落在巷子里了吗?”

“两千万。”

卡兹的脚步顿了顿。他竟然觉得墙上刻着的跃出水面的鱼也停在半空中听。“两千万克鲁志?”

凡·埃克点了点头。看上去并不开心。

“我需要拉人入伙来接这个自杀式的任务。那可需要不少钱。”这并不完全是真的。尽管他是这么跟凡·埃克说的,但巴伦地区多的是没钱生活的人。

“两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凡·埃克厉声说道。

“冰庭可从未被攻破过。”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你,布莱克先生。很有可能博·亚尔拜亚已经死了,并且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菲尔丹了,但我们认为在尤尔达潘勒姆的秘密泄露之前,我们还有机会再搏一把。”

“如果舒国有配方——”

“博·亚尔拜亚说他误导了他的上级,对配方的细节进行了保密。我们觉得他们是在按照博·亚尔拜亚透露出的有限信息在进行操作。”

贪婪向我俯首称臣。在这点上卡兹有点骄傲自大。现在贪婪做了卡兹的主。杠杆开始发挥作用了,克服了卡兹的抗拒,让他就位。

两千万克鲁志。这是怎样的差事?卡兹对间谍活动和政府争端一无所知,但把博·亚尔拜亚从法庭偷出来和把贵重物品从富商的保险柜里偷出来有什么不同呢?那是世界上守卫最森严的保险柜,他提醒自己。他需要一支非常专业的队伍,一支孤注一掷的队伍,一支不会因无法生还而畏缩的队伍。他不能只从德勒格斯中抽人。他们的级别欠缺他所需要的能力。这就意味着他需要比往常更加谨慎。

但如果他们做成了。即使珀尔·哈斯克尔抽成之后,卡兹的那一份也足够改变一切,足以支撑着他将他的复仇之梦,那个他当初蜷缩在冰冷的港口时就在内心熊熊燃烧的梦付诸行动。他欠乔迪的债终于可以还清了。

还有其他好处。刻赤议会欠他的,他们会对这次特殊的偷盗给他名声造成的影响只字不提。渗透到无缝可入的冰庭,从菲尔丹贵族和军事力量的堡垒里劫走彩头?要是腰间有这样的差事,手边有这些钱,他就不需要珀尔·哈斯克尔了。就可以单干了。

但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德勒格斯?有经验的人不在少数。”

米卡咳了起来,卡兹看到他袖子上有血。

“坐吧。”凡·埃克温和地吩咐道,帮米卡在椅子上坐下后,他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他向一个警卫示意,“来点水。”

“嗯?接着说。”卡兹催促道。

“你多大了,布莱克先生?”

“十七。”

“从十四那年你就没被逮捕过了,我知道现在的你也不比当年的你诚实多少,所以我觉得你有我需要的犯罪才能——不被抓。”凡·埃克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这也就是我德卡佩尔的问题所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六个月前,一幅价值十万克鲁志的德卡佩尔油画从我家消失了。”

“损失挺大。”

“那是在我确定我的画廊无孔可入、门锁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发生的。”

“我好像看过报道。”

“是的,”凡·埃克轻叹了口气后承认道,“骄傲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急切地向人展示我收购的藏品和在保护它方面所做的努力。然而,尽管所有警卫在场,尽管现场有狗和警报系统,还有卡特丹姆最忠诚的警卫,它还是消失不见了。”

“我深表同情。”

“它现在还未在世界市场上露面。”

“或许早就有买家在那盗贼那儿排队了。”

“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我倾向于那贼盗走它是因为别的原因。”

“那会是什么呢?”

“只为证明他的能力。”

“在我听来这是一场愚蠢的冒险。”

“好吧。谁能猜得到贼的动机呢?”

“我显然不能。”

“就我对冰庭的了解来看,偷了我德卡佩尔的人就是我需要的那个人。”

“那你最好是去找他。或者她。”

“确实如此。但我选择了将就。”

凡·埃克直勾勾地盯着卡兹,想从他的眼里找出点坦白的迹象。最终,凡·埃克问道:“那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吗?”

“没那么快。那疗愈师怎么样了?”

凡·埃克看上去有点困惑:“谁?”

“你说你下药的几位格里莎品阶各不相同。米卡是潮汐制造师——他是你的以太能力者。那个玩变铅成金把戏的是制造师,是一个物料能力者。那个疗愈师呢?”

凡·埃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了下,只说了句:“你要跟我一起吗,布莱克先生?”

卡兹一边警觉地留意米卡和警卫,一边跟着凡·埃克走出藏书室,进入大厅。这间房子处处都彰显着商人的富有——墙面上镶嵌着黑木饰板,地板上铺着光洁的黑白相间的地砖,一切都品位高雅,朴素大方,无可挑剔。但总给人一种墓地的感觉。房子内无人居住,窗帘紧闭,家具上罩着白色的薄布,他们每经过一间昏暗的房间,都像是穿行在无人问津、冰山交错的海面上。

赫德,这个名字突然闪现在他脑海里。吉尔德斯坦特街上赫德的府邸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件。整个地方都被警戒线围了起来,前来围观的沙得威志人把那挤得水泄不通。卡兹听传言说有火毒爆发,但即使是伊奈姬都没法打探到更多消息。

“这是议员赫德的房子。”卡兹说道,眉头紧皱着。他不想染上瘟疫,但凡·埃克和他的警卫看上去丝毫不介意的样子。“我以为这个地方感染上瘟疫了。”

“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危险。如果你能管好自己,布莱克先生,那它永远都不会带来危险。”

凡·埃克带着他穿过了一扇门,走进了一个精心打理的花园里,院子里满是早开的番红花,散发出浓烈的新鲜花蜜味。香气向卡兹袭来,就如同在他的下颌上来了一记猛击一样。脑海里关于乔迪的记忆一下子就变得鲜活起来,有一瞬间,卡兹觉得自己不是在河岸富商家的花园里穿行,而是跪在初春的草坪上,炽热的太阳烤着脸颊,空气传来哥哥喊他回家的声音。

卡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我需要一杯最浓最苦的咖啡,他想道,或者是谁真的给我下颌来一拳。

凡·埃克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面朝运河的船库。灯光从紧闭的窗户里漏出,影影绰绰地投射在花园里的小路上。一个城市警卫机警地站在门边,凡·埃克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插进了门上的那把大锁里。卡兹把袖子挡在嘴前,来阻挡从紧闭的房子里散发出来的臭气——尿液味,粪便味。春天的番红花味都不值一提了。

房间的墙上挂着两个点亮的玻璃灯笼。一队守卫面朝一个巨大的铁盒子站着,他们脚边的地板上满是碎玻璃。一些穿着沙得威志的紫色制服,一些穿着赫德家的浅绿色制服。透过现在才发现是个观察窗的地方看去,他看到另外一个城市警卫站在一张空桌子和两张翻倒的椅子前。这警卫和其他人一样,双手垂在身侧地站立着,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向前看,盯着虚空。凡·埃克把其中一个灯笼调亮,卡兹看到一个穿着紫色制服的警卫倒在地板上,双眼紧闭。

凡·埃克叹了口气,蹲伏下去,把尸体翻了过来。“我们失去了另一个。”他说道。

那少年很年轻,上唇的小胡子稀稀拉拉的。

凡·埃克命令带他们进来的警卫,和他的随从一起把尸体从这个房间搬了出去。其他警卫没有反应,依旧只是盯着前方。

卡兹认出了其中一个——亨利·德霍尔曼,沙得威志的副巡官。

“德霍尔曼?”他疑惑地道,但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卡兹在副巡官面前挥了挥手,然后重重地弹了弹他的耳朵。那人只是缓慢而又漠然地眨了下眼睛。卡兹举起他的手枪,直直对准他的前额,然后扣动扳机。但那副巡官毫不畏惧,没有反应。他的瞳孔都不见收缩。

“他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凡·埃克说道,“开枪。打爆他的头。他不会反抗,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卡兹放下了武器。突然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个格里莎成员是身体操控能力者,与赫德签订了合约,在他家服役。他想着她是一名疗愈师,不是摄心师,他觉得让她来测试潘勒姆是一个安全的选择。”

可真是够聪明的。卡兹见过摄心师动手。他们能让你的细胞破裂,让胸膛内的心脏爆裂,从肺里夺走你的呼吸,或是减缓你的脉搏,让你陷入昏迷,而做这些的时候,他们的手指都不用接触到你。如果凡·埃克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给一个摄心师喂服尤尔达潘勒姆也确实是一个让人心生怯意的主意。所以这些商人退而求其次,给疗愈师下药。但显然,事情没按计划来。

“你给她喂了药,她杀了她的主人?”

“不全是,”凡·埃克清了清嗓子说道,“他们把她关进了那个留观监狱。服下潘勒姆没几秒,她就控制了跟她同在监狱内的警卫——”

“她怎么做到的?”

“我们不太清楚。但不管她用什么办法,都能制服这些警卫。”

“这不可能。”

“谁说不是呢?大脑只是一个器官,是一堆细胞和一系列的脉冲。在尤尔达潘勒姆的药效之下,格里莎为什么不能控制那些脉冲呢?”

卡兹满脸不可置信。

“看看这些人,”凡·埃克坚持道,“她让他们等待。这也就是目前他们所做的——也是自那以后他们做的唯一的事情。”

卡兹近距离观察这群静默的人。他们的眼里空无一物,目光死寂,身体也并不完全放松。他们在等待指令。他压住了颤意。他看到过古怪的东西,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他今晚目睹的一切。

“那赫德怎么样了?”

“她命令他打开门,门打开了以后,她又下令让他切掉自己的大拇指。当时一个厨房小工在场,我们只能通过他了解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格里莎女孩没动他,但他说赫德剁掉自己的大拇指时,全程都是微笑的。”

想到格里莎可以控制他的思绪,这让卡兹心生不快。但他对赫德罪有应得这事并不惊讶。在雷凡卡内战中,许多格里莎从战场上逃走,通过与人签订契约的方式谋生,一路来到刻赤,但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当作奴隶贩卖了。

“那商人死了吗?”

“议员赫德失血过多,但他的状态和这些人一样。他和家人以及房子里的仆从一起去了乡下。”

“那个格里莎疗愈师回到雷凡卡了吗?”卡兹问道。

“她可能试图回去。”他说道,他们当初追踪过她在花园和房子周围的踪迹。“我们了解到她想办法弄到了一艘船,我们怀疑她是要前往雷凡卡,但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在第三港口附近的水里泡了两天了。我们觉得她是在设法回到本市的路上溺水身亡的。”

“她为什么要回到这儿?”

“为了更多的尤尔达潘勒姆。”

卡兹想到米卡渴望的双眼和苍白的皮肤。“是因为它会上瘾吗?”

“看上去她好像只服用了一剂,但一旦潘勒姆进入体内,它就会削弱格里莎的身体,放大她的欲望。它真的会让人衰弱。”

让人衰弱这表述太过于含蓄了。潮汐理事会把控着进入卡特丹姆港口的入口。如果那个被下了药的疗愈师想驾驶一艘小船在夜间返回,遇上海潮时,她没什么胜算。卡兹想到了米卡枯瘦的脸庞,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是药物让他变成这样的。他曾在服用尤尔达潘勒姆时达到了人生巅峰,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下一剂了。他现在看起来随时都能倒下。这样的状态下,一个格里莎可以支撑多久?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但与手头的事并不相关。他们到达了前门。是时候把一切定下来了。

“三千万克鲁志。”卡兹说道。

“我们说好了两千万。”凡·埃克反驳道。

“是你说的两千万。你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卡兹向后扫了一眼那船库,那个挤满了等死的人的房间,“我现在搞明白为什么了。”

“议会的人会砍了我的脑袋。”

“你把博·亚尔拜亚安全地藏在你打算安置他的地方时,议会的人会给你唱赞歌的。”

“诺威哲姆。”

卡兹耸了耸肩,“与我无关,你把他藏在咖啡壶里都行。”

凡·埃克死死地盯着他。“你已经见识了这个药的作用。我跟你保证,这只是个开始。如果尤尔达潘勒姆投放到世界市场上,战争将不可避免。我们的贸易线将被摧毁,市场将会瘫痪,刻赤将不复存在。我们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布莱克先生。如果你失败了,整个世界都会因此而陷入苦难。”

“情况比这个更糟糕,凡·埃克,如果我失败了,就拿不到钱了。”

那商人脸上嫌弃的表情,估计只有德卡佩尔油画才能平复了。

“别那么沮丧。想想如果你发现像我这样的无名鼠辈有强烈的爱国之心,你那时的心情该多么糟糕。你可能不得不张开尊口,跟我说一些敬仰之类的话。”

“感谢你让我免受那种不适之灾。”凡·埃克轻蔑地说道。他打开门,停顿了一下,“我真的很好奇在不同的环境之下,像你这般机敏的少年会有怎样的表现。”

问乔迪去吧,卡兹痛苦地想道。但他只是耸了耸肩,“我只是从高等阶层的傻子那里偷东西而已。三千万克鲁志。”

凡·埃克点了点头,“三千万,成交。”

“成交。”卡兹说道。他们握了握手。

凡·埃克修剪得整洁的手握住卡兹被皮革包裹的手时,他眯了眯眼睛。

“你为什么要戴手套,布莱克先生?”

卡兹挑了挑眉。“我相信你听说过那些传言。”

“一个比一个怪诞。”

卡兹也听说过。布莱克的手上有去不掉的血迹。布莱克的手上伤疤遍布。布莱克只有手掌没有手指,因为他几乎是个怪物。布莱克的碰触宛若地狱之火那般烧灼——轻轻碰一下他裸露的皮肤就会让人身体干枯,然后死去。

“你从中选一个吧。”卡兹说着,消失在了夜色里。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三千万克鲁志和协助他完成任务所需要的人手上去了。“它们都足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