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都市与农村这个问题，不可有两个或以上的解答。国民的判断应该永不停歇，直至归于唯一。迄今为止，人们大多只是从某个侧面来观察，以某种只有自己的同伴无条件赞成却无法说服对手的辩证法，急于断定。于是出现一种倾向，即在考究结论得失之前，问题就过早地被政治化了。

“朝日常识讲座”[1]以报纸的声望与同僚诸贤的努力，在全国广大的都市与农村获得了各个年龄层及职业的众多读者，这是幸运的机会。我并无野心在此另立新说，激荡舆论。只想利用此机会，倡导乡村人与城镇人并肩合作共同探讨这一课题的风气。

围绕都市的种种新的疑惑和要求，还处于不必要的压抑之下。我认为应该及早打消这种顾虑，以决定将来最为安全的生活方式。而要想实现互无隔阂的交流，现在同情似乎还有所不足。同样，如果缺乏理解各自立场及既往历程的方法，所谓批评的自由恐怕也只能沦为一味较劲的别名。因此，我特别要强调的一点是，日本的都市原本就是农民的堂兄弟们建设起来的。

农民意识不到自己的力量，这是久已有之的一种流弊。在国家再次期待他们奋发图强的今天，如果最适合担当起激励进言之任者却一言不发，对毫无助益的哀叹悲声听之任之，作为亲戚则未免过于无情。幸运的是，我这个人，可谓今日都市人最普通的类型：居住在都市却还无法彻底成为一名都市人，依然如同少年时那样热爱与思念乡村。同时，也能够与现今的利益关系拉开距离，观察二者的纠葛。我的常识应该可以代表多数。即便有人对此还不甚关心，我也相信他们在仔细思考之后，会与我想法一致。正是这种自信，令我能够坦率直言。

为避免本书中有故意标新立异的论述，我自己也做了检查。在我看来，书中所述，都是些再平凡不过的事实。对这些事实平日心有所思，提笔之下便成了此书。当然，话虽如此，本书的议论却太过朴拙。我已经颇有一段时间没有机会与人谈论这一话题了，因此行文未免生硬，未能侃侃而谈。而因为字数所限，诸多事实未能举出，提及之处也略显说明不足。如果因此令读者不安，感到结论过于武断，实非本意。实际上，本书中列举的事实，没有哪一个是只有我本人才知道的。一直未受重视，是迄今之学风造成的缺失。关于这一点，我将另寻机会，撰写一本《野之语言》[2]，予以细说论证。

柳田国男

昭和四年二月

注释

[1] “朝日常识讲座”是为纪念《朝日新闻》创刊四十周年从1928年起发行的丛书，共两期，每期十本，选择当时重要的话题，由朝日新闻社内骨干各自执笔。柳田当时是朝日新闻社的评论委员之一，《都市与农村》见该丛书第一期第六卷。

[2] 所谓“野之语言”实际上是对“民俗词汇”的文艺性表达。在这篇序文撰写后不久的6月，柳田以“野之语言”为题发表过文章（后改题为“oya与劳动”，收录于《家闲谈》一书中）。1931年也曾写过《行商与农村——野之语言》一文，应该是确有计划，但并未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