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陛下喜欢她?
接下来的一个月,武柔除了早上去给这座昭庆殿位分最高的女人请安,就是埋首苦读,从早上到晚上,书案上做笔记的纸张都写掉了一沓。
没办法,律法典章里头还有许多生僻字不知道是何解释,后来她又去借了一本字词释义,做笔记,照着释义才读懂了……
那些天,很安静。
陛下再也没有找过她,徐充容知道她在好好读书,也没再过问过。
于是每天早上一睁眼,彩衣去厨房领取她的饮食,三春四秋就在屋子里打扫洗涮,而阿瑟斯则跟着她,开窗、研墨、打扇。
到了晚上,不知不觉地就点了灯,彩衣准备好了沐浴的汤水,她就去洗,洗完了之后,再回到了书案前苦读,直到宫城里夜禁的鼓声响起,她才上床睡觉。
前两年在家时,那早起入夜都有人刁难,动不动就挨打挨骂,做苦力吃不饱的日子,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侧躺着,头上枕着凉枕,身上盖着的是一条棉麻被单。
床榻的边上放着一块消暑用的大冰坨,阿瑟斯就隔着冰块替她打着扇子,微微凉风就送了过来,甚是惬意。
阿瑟斯说,本来五品的才人是没有解暑的冰块的,但是已经入了秋,冰库里头冰块够用,徐充容就允许她们这些低阶的嫔妃用了。
“阿瑟斯……我以前听说的,那些后宫故事里头,有争宠杀子,下毒诬陷,还有抢风头的戏码多得是。可是进了宫之后,什么风声也没听到过,是我位份不够接触不到吗?”
阿瑟斯低了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说道:
“不是吧,据奴婢所知,越是位份高的娘娘们,尤其是四妃之间都挺和睦的,她们都有各自的子嗣,也没有争宠的传闻。相反惹出事端的,都是些低阶的嫔妾御女们,争风吃醋,也有掉了命的。”
武柔惊讶了一瞬,突然想起了小曲说过的那个,擅闯武德殿被打死的宫女。
“哦……那真是奇怪了,我位份也不高,也没有人找我麻烦。”
徐充容的为难,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为难了,有人催你学习催你上进,这种为难越多越好。
“有人找的……”阿瑟斯说。
“什么?”武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阿瑟斯抬眼看了武柔一眼,又垂了下去,说道:
“才人不知道罢了,才人侍寝头一天,就被陛下赐了封号,还是以貌美闻名。
大家都知道,陛下从来都喜欢有才华的女子,才人是破天荒的头一个。所以在后宫里头很是轰动,很多人都想见才人一面,除了四妃。”
武柔脸红了红,这封号,估计只有少数人知道怎么回事。
“四妃?……是啊,四妃我一个都没见过呢。充容娘娘说,只有九嫔才有资格觐见请安,我们这些世妇,归九嫔管。”
“嗯,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奴婢不是说这个,四妃身份高贵,她们若是好奇才人,找过去见见都很正常,但是她们没有一个好奇的。
除了她们,宫中嫔妃都曾经派人来打听过,只不过是偷偷地,在外头打听,没有直接找过来。”
“为什么?”武柔问,从床榻上支起了半个身子。
她不觉得四妃不好奇她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小人物罢了,只是其他人不敢来就很奇怪。
“因为充容娘娘严厉,脾气不好,除了四妃,她谁的面子都不给,宫里人都怕她,才人住在她的殿里,他们来都得先见过充容娘娘,所以不敢来。”
武柔想起了徐充容那张寡淡白皙,又不施粉黛的脸,确实给人一种疏离冷漠的感觉。
而且,她真的很高傲……不过人家有资格高傲。
武柔又躺了回去,说道:
“怕她做什么呢。她只是严厉,又不苛待人。如果她愿意,别说冰块了,我连块儿凉席都摊不上。可是她虽然鄙视我,用度上却从未短缺,说明她是个好人。”
比武家那两个畜生大哥对她好多了。
阿瑟斯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摇了摇头,说:
“九嫔就四位,其余三个也就意思意思,不好管事,基本上负责监管后宫四德的,就她一个,她除了不去四妃,还有其余三位二品嫔的殿里,其余的她都要时不时地去巡视。
如果有什么她不满意的,就会罚人抄书,抄《女则》前四卷,宫婢们私底下流传着一句笑话,说,路过充容娘娘轿撵的狗,都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
“噗……”武柔捂着嘴笑出了声。
夜已经深了,笑声大一点儿就显得尖锐,她连忙用另一只手也捂着。
虽然宫殿很大,徐充容居住的寝阁离她这里也远,但是她就是怕她知道。
不知道为何,她现在觉得徐充容越发的可爱了。
……
……
一个月期限过去了。
武柔读的那些书,都放在了徐充容的桌案上,徐充容手中拿着一本,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掀了一页,问:
“緦麻亲,指什么?”
“为五服最轻者,凡本宗为高祖父母,曾伯叔祖父母,族伯叔父母,族兄弟及未嫁族姊妹,外姓中为表兄弟,岳父母等,均服之。”
估计是没什么可问了,问的这最后一个问题,只是最基本的概念。
武柔站在那里,见她依旧穿了一身绿衣,只是颜色重些,偏墨色,头上的发髻跟她人一样单薄,只簪了两根玉簪,也是墨玉,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的白皙通透,似乎在夏日里也冰凉清爽。
武柔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冰肌玉骨。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她越发的喜欢徐惠了,于是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
“充容娘娘,我读过你的诗,真的很好。”
徐惠听闻,随手将手里的书册放下,寡淡的眉目看向了她,看不清喜怒:
“哪一首?”
“《拟小山篇》,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武柔清脆的声音如同黄鹂,押韵的诗被她背出来,像是唱歌一样好听。
徐惠似乎被她的声音韵律而打动,眸光微晃,随即说道:
“这是我还是孩子时写的,算不得好。”
武柔看着她冷漠的脸,一时间不知道她这是炫耀自夸,还是自贬打她的脸,她看着徐惠没吭声,心想:
充容娘娘,您这个脾气是怎么得了陛下的宠爱的?陛下竟会因为爱才,大度至此?
徐惠看着她,说道:
“你这个表情,好似在说,我脾气如此古怪,陛下怎么受得了。”
武柔顿时震惊成灰,身子都抖了一下,随即捂着自己的脸,惊恐地说:
“我……我……娘娘会读心术吗?!”
徐惠突然间就笑了出来,觑着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她似乎觉得笑让她浑身不自在,于是立马又将笑容敛了,恢复了她往日冷漠的模样,说:
“我不会读心术,只是旁人都是这么想的。”
武柔似乎从她的话语中品出了些许落寞来,但是她不敢确定,毕竟徐惠是那样的高傲,于是一时间这个话不知道怎么接。
可是徐惠却说话了,她十分的认真,说:
“其实我也一样,我始终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这么喜欢你。”
武柔心中惴惴,最终决定跟她说实话:
“陛下不喜欢我,他只是为了帮我罢了。”
谁知徐惠却摇了摇头,说道:
“你不懂,至尊之喜,可挟风动。他若是明说了喜欢哪一款砚台,天下人便会趋之若鹜,竭尽全力的为他献上。到时候番邦四海,不论商旅士人,还是贩夫走卒,不管是否自愿,都会为此生生死死。
原本天下都知道陛下爱才爱德,甚至他纳入后宫的女人,都是在才德上闻名出众之人,包括我。
当年我入宫,便是因为那一首《拟小山篇》流传甚广的缘故。所以如今天下诗文兴盛,就连女子也以读书诗礼为荣,更别说前头的朝堂了。
可你,让陛下有了好色之名。”
徐惠说着,脸上渐渐有了失望的神色,声音也低了许多,说:
“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他能这么做,一定很喜欢你。”
“陛下他真的不……”
武柔刚说了一半,徐惠便打断了她,说道:
“喜欢不仅仅只有男女之爱,或许你在其他地方打动了他,也未可知。”
武柔彻底愣住了。
这是她从未想到的事情。
突然间,她脑海中就浮现了那天,皇帝伸着胳膊,由宫人服侍着他穿天子冕服时,平淡地对她说:
“……我这好色的名头算是打出去了。”
当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或者她觉得这是个大事,但是没有真切的意识到有多大的影响。
现在她不禁问,陛下是因为什么,才愿意帮她的呢?
喜欢她?她到底何处值得一个明君这样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