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作坊与大厂
三天之后,一家新注册的制衣工厂成立,不,它甚至不能算得上是工厂,顶多算个比家庭大一点的小型作坊。
因为最开始的员工除去厂长之外只有八个人,均是从本地规模中等的友谊制衣厂跳槽而来。传闻厂子最开始没有机器,大部分机器都是员工自发从家里带来的缝纫机,剩下的烫台等机器都是厂长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二手。
总而言之,一家规模极小的制衣工厂就这样在汉江市制衣企业大面积倒闭之时站了起来。态度高昂,自信。
地点选在了一处搬走的造纸厂厂房内,旁边还有两家空着的仓库待租,由于原先厂房搬走时留下了一些桌椅,因此收拾出来这个厂房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功夫。
邢昭放暑假的第六天,陪着母亲在大院外面叫了辆倒骑驴,将自家那台父母结婚时买下的缝纫机搬到了厂区。
其它七名员工均是和母亲工龄差不多的妇女,把家里能用的工具全都带了来,这一切还都是受到林燕的鼓动,先前在友谊制衣厂出的第一批货已经收到了回款,邢昭除了用这笔钱租了场地和买了两台二手烫台之外,没有花费别的什么钱,剩下的自然是给这些出第一批货的工人结了账。
也正是因为手里实实在在拿到了工资,他们才愿意从原先的厂子辞掉工作跟着林燕。毕竟林组长说了,这创业的小年轻人是京大毕业,设计师是京大美院的高材生,而且原来友谊的张厂长也跳槽来了这里,他们总不会干出那种跑路的事儿来。
邢昭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又收到了一些订单,大部分客户是听了上次的订货会而没敢轻易下手的,见到第一批货在市场上热销,他们也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梭哈了一把,连带着夏季和秋冬季的订单全都定下了。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多方打听到消息慕名而来的新客,邢昭甚至在一个信件的开头看到了沪城几家大商场的地址。
邢昭现在手上新旧订单的款子约有二十多万,其中十多万用来购买原料,除去半年的员工工资之外,剩下的钱全部交给了孙兴佳用于招聘。邢昭知道这点钱对于一向以烧钱而闻名的互联网行业来说算不上什么,但这只是他在互联网行业试探的第一步。
“到喽~”倒骑驴师父将车停下,邢昭将骑来的自行车扔在路边,三步并作两步挤开正欲上手搬缝纫机的母亲,配合着师傅一起将东西搬了下来。
那倒骑驴师傅用毛巾擦了擦汗,望着人来人往搬机器的厂房道:“乖乖哟,这一趟给我累的,大妹子你们这是干啥呢?”
林燕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此刻笑得像个青春的少女,这也是邢昭从没有见过的轻松表情,她颇有些自豪地说:“我们这是办制衣工厂呢,没见么,里边东西都快摆好了。”
“制衣工厂?”师傅张望了几眼,“你们咋不搞个有前途的?花这冤枉钱!”
是的,此刻在汉江人眼中开工厂的人,尤其是制衣厂和纺织厂都是亏损状态,此刻投资建制衣厂,简直就是把钱往水里扔听个响,不,有时候连响都听不着。
“那不一样,他们接连倒闭的那工厂都是搞外贸的,没外商单子又拉不到内地的合伙人,肯定是干不下去啊,我们厂子可是有订单,都快排到年后了!”
就在这时,邢昭在自家见过的那位烫了大波浪的王姨正把老公往外推,“行了行了,我们自己收拾就完了,你快忙去吧!师傅!麻烦你给他送回家!”
倒骑驴师父笑了一笑,跨上车座招呼道,“那我可就看你们能干几天啦!小兄弟你要往哪儿走?五毛起步价!”
待到那师傅载着王晴的老公走远,林燕才看着那倒骑驴呸了一口,“哪儿有人看人家开业就来唱衰的!”
邢昭觉得母亲这副小孩子模样有趣极了,添话道:“妈,人家不看好也正常,你之前不也是觉得友谊快倒闭了么。”
王晴听到邢昭说话便凑了过来,一脸神秘道:“小燕,我前天递辞呈的时候可是听说了,陆金城在外边欠了人家赌场老鼻子钱呢,家里都叫人把能卖的东西全卖了,现在正四处借钱!听说那几个车间主任都被他借了个遍!”
林燕没什么反应,“咱都走了,还管他干啥。不过啊,他有钱出去赌没钱给员工发工资,这叫啥?恶人有恶报,活该!”
邢昭跟着两位员工以“家属”的身份来到了工厂里,这也是他这些日子第一次来这儿。先前除了收拢张仕雄就是在复习科目,这些天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真叫他身体有些吃不消,等到事情都办成了应该问题就不大了,而且有张仕雄盯着他也不用担心什么。
张仕雄今年刚过四十,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妻子在汉江大学当讲师。用一句话介绍他就是:老实但又不老实。
老实说的是他的人品,不老实则是他一系列大胆创新的项目。例如在他刚刚入职友谊制衣厂时,那时的厂子还没没落至此,他在经过分析工厂现状之后改良了产线,并且建议陆金城适当引入一些效率高的机器,但这一想法遭到了当时陆金城的拒绝。
邢昭在找上他时,承诺自己会在一定范围内给他一些自主权,例如闲置资金的利用,不过当下没什么闲置资金可给他用,工厂规模太小也没什么可以施展的地方。
“林姨!”谭三清赶忙过来迎接,同时向邢昭眨了眨眼睛,意思事情都办好了。
夏艾说自己最近处于灵感爆发阶段,要闭关一段时间画稿子,对于邢昭办新厂的事情只是简单表示了庆祝,言明等到月末再商议。所以她今天没有来。
“小谭啊,张厂长把里边都安置好了吧?”
谭三清笑着回应道:“都搞好了,林姨您就放心吧!待会儿召开咱们工厂的第一次员工大会,您可一定得来!”
林燕满口答应着,就来到了自己缝纫机的跟前,原先她从厂子里带走的那台缝纫机被谭三清以二手的价格买走,价格都挺满意,她也终于还上了欠着邢建勇家的两千块钱。
此刻再看自己的缝纫机,林燕像是在看老战友一般。她与家里断绝关系的那一年,在邢建勇的帮助下进入友谊制衣厂成为学徒,如今十几年过去,邢昭长大了,她也从那个青春花季转入了中年,褪去了青涩与冲动,留在自己身边的除了家人,就是这可以称得上是她事业的一切。
在第一次员工大会上,谭三清作为创始者代理人来了一次慷慨激昂的发言,拿出了他在大学奖学金评比的底气来。会上,宣布正式聘任张仕雄为厂长,林燕为车间主任,其余等人暂时作为普通员工,等到工厂规模扩张之后再任新职。
对于这一决定没人有异议,林燕原先在工厂里的工龄本就能升车间主任,只是效益下降一直迟迟没有通知,而其他人之所以能来到这里还全靠林燕在中间牵线搭桥,不仅是替她们扛下了处分,还按时给结了工钱,仅凭这个,就没有人能说不。
再者说,林燕并不像厂子里的主任一样背个手乱走,她也是和普通工人一样的工作量,有时加班甚至更多。
这中间邢昭一直以家属的身份坐在台下,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被专门嘱咐过不要暴露他身份的张仕雄除了频频看向邢昭,神情亦是带着一些不自然。
他一直搞不懂,林燕到底知不知道自家儿子在干这些事情?要说她不知道,可她对于这新工厂的上心程度就当成了是自家买卖一样;可要说她知道,那为什么邢昭还一直要瞒着?
还有谭三清这个‘创始者代理人’的身份,这又是什么称呼?
又一想,让他搞不懂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行。这厂子的前景他比较看好,尤其是在整个汉江市行业衰落的当今能立起来,还能拿到这么多沪城的订单,对于服装市场有些年研究的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邢昭找上他的那天晚上,他自己在阳台上抽了半夜的烟。
但是想到邢昭给他说的‘创造一个属于我们华夏人自己的民族国际品牌’时,他一丢烟头,心想,去他奶奶的,就跟着他干!
一切皆以利诱为主要办法的邢昭估计也没想到,最终让张仕雄决心跳槽的原因居然是他画的一张大饼。
下午,这家名为“Hbai制衣厂”的小工厂正式开始运行。没有鞭炮,没有花篮,没有专业的舞蹈队在门口大跳特跳,就这样悄悄地开业了。
*
晚上,邢昭和父母一起庆祝了一下,饭桌上的餐食很简单,四菜一汤,但是对于这个小家庭可不一般,今天意味着他们正式还清了所有外债,同时困扰林燕多日的工资问题也有了着落,虽然刚到手便还给了邢建勇,但对于林燕来说确实是值得记住的一天。
就在这场小小庆祝刚刚结束准备收拾碗筷之时,邢家的防盗铁门忽然被敲响。
林燕系着围裙放下收拾到一半的碗筷,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手便跑去开门。
“谁啊——二哥?”
林燕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看,可不就是个头矮胖的邢建勇。他此刻正笑眯眯地拎着一小篮鸡蛋站在门口,只有他自己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个点,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啊,小燕呐,我过来看看你们。”
林燕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等他进来以后沉默地关上了门。
邢建业在妻子找到新工作后便辞掉了晚上的卖力兼职,因此今晚他得以有时间来陪妻儿,此刻见到自家二哥上门自然也是感到疑惑极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招呼着邢建勇快坐下。
林燕上厨房取了那锅刚开的热水,本来这水是想晚上好好泡个热水脚的,她略一寻思还是倒进了小茶壶里,放了几片丈夫厂子过年发的茶叶。
邢昭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林燕在原先友谊制衣厂的员工手册,见邢建勇到来也没打招呼,只是默不作声地收了收脚,给邢建勇让开了坐的地方。
邢建勇对于邢家来说算是个不速之客。因为就在林燕离职的前几天,他在办公室里那番借着处分名义顺手裁掉一批人的话语刚好被林燕听到,回到家之后向丈夫还吐槽了一番。
如果说他堂堂正正地提出厂子因为效益不行要裁员,那还可以理解。但林燕好歹和他也算一亲戚,在工厂处分已经出来之后他还上去添乱,那不是黑心是什么?
林燕向来对丈夫的几个兄弟姐妹心存戒心,最开始她嫁过来的时候,这群人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这么些年过来算是收敛了一些,可最近这些烦心事却是叫她看穿了。
见邢昭在看书,邢建勇只是侧过头打了个招呼,“邢昭看书呢?有空多找你小海哥耍耍,也能让他给你传授传授经验。”
邢昭换了个姿势,眼神不离书本道:“多谢二伯的好意了,不过我学习挺忙的,怕是没时间找他玩。二伯不如让小海哥在暑假提前准备英语能力级别考试,别天天到处玩,人家考上名牌大学的这会儿都开始看全英论文了。”
邢建勇听邢昭的话一头雾水,什么英语级别考试?还全英论文?那不是硕士博士才干的事吗?
他见邢昭这里没什么引入话题的突破口,便看向收拾碗筷的林燕身影道,“小燕去那个新厂干了啊?这一天下来感觉怎么样?”
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碗筷碰撞的清脆声音,像是故意让邢建勇听到一般,林燕加大了摞碗的力度,如果不看场景只听声音,很容易让人以为……这家人在吵架。
“还行。”
林燕忙碌的空荡回了这么一句话。
“还行就好,还行就好啊。”邢建勇感叹着,“那你们那个厂长,是张仕雄?他就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