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睁眼
【何白，让我自生自灭吧。】
发完这条消息，邢昭缓缓闭上了眼睛。
凌晨，窗外寒风呼啸，吹得这栋北方老式小区的窗户扇子呼啦啦地来回乱飞。
邢昭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那扇叶被吹进来、吹出去。室内温度低得吓人，他的面色苍白，眉宇之间尽被沧桑渲染。四十几岁正值壮年，活得却像七老八十瘫在病床上的将死之人。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长夜将过，天色蒙蒙亮，早起的老年人已经起床出门。
“这儿怎么还躺了个人呐，谁过来看一眼！”
“这女的我认识！天天给邢昭送饭！”
“听说还是个寡妇。”
“邢昭瘸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是不是看上了他的房！”
栽在雪地里的女人尸体被众人围观着，他们大声讲述自己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坊间传闻，似乎声音更大便更能彰显优越感一般。
刺耳的议论声远去，真相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因为邢昭回到了过去，确确实实回到了1998年。
窗外大喇叭的声音广阔明亮。
夕阳光线透过窗户照在脸上。
强光刺得他拧了下眼睛，趴着的邢昭感到一股暖流通贯全身，全然没了那寒风中冻毙的麻木，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才感觉出周围环境的不对劲。
面前是堆成山的课本、辅导书，而他课桌紧邻的便是教室里的讲台，支起身子往后一望，六七十张课桌就这样挤在这间不大不小的教室中。
每张课桌都乱得各有特色，有用课本搭起一处私密空间的保守派，也有课本在桌上整整齐齐摞了十几公分高的坦白派，也有像邢昭这样乱七八糟一堆，横七竖八乱丢的豪放派。
邢昭恍恍惚惚站起身，死命盯着那黑板上粉笔颜色鲜明的‘距离高考仅剩362天’。
自己这是……回到了高中？
刚好响起的广播体操背景音证实了邢昭这一猜想。
“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
四肢全然没了冻僵的麻木感，只剩下睡姿保持太久而导致的肌肉酸痛，而那前世记忆就像一场梦一般在他脑海中一幕幕划过，邢昭缓缓闭上眼睛……
“邢昭！你小子，不是约好了二节课后上广播站么！”一个光头男生脚步急速冲进来，见邢昭双眼茫然地盯着他，“还愣着干什么呐，走走走，待会儿操都做完了！”
“上广播站？”他被自己尚且清朗的声音惊了一下。
邢昭盯着他光秃秃的脑袋，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韩子鹏，外号和尚，脑袋是因为违反校规屡次被抓，一气之下这小子就去剃了光头。和尚是有血性的，所以在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从军了，后来听说他跳进河里救人，就再也没爬上来。
“你忘啦？你和学生会那帮孙子打赌，谁不去谁孙子！我刚刚看见他们已经有人等着看你笑话了！”
和尚上来一把抓着邢昭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扯，嘴里还在嘟囔着：“咱们班人还赌你会不会赴约呢，这时候可不能怂！能不能追到池砚秋可在此一举了！”
“等等，”邢昭脚步停顿下来，这时他已经被和尚半拖半扯到了教室外的阳台走廊，一眼就能看见下面列队整齐做广播体操的学生们，“池砚秋？”
每个人的青春里都会路过一个这样的人，他们乍一看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再此身份之下加成的容貌、智力、财力等等附加项，都惊艳了每一个普通人的青春时光。
而池砚秋就是这样的人。
邢昭前世确实喜欢过池砚秋好些年。她家世好，长得也漂亮，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不知填满了多少少男心中的梦，可望而不可即。
前世，他为了跟上池砚秋的步伐，和她上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只不过池砚秋上的是后世闻名的985大学，而他的学校在他毕业十几年后才勉强升了本科。而在毕业之后，两人截然走向不同的路径，池砚秋出国深造，而他回到了老家就业。
待他再次见到池砚秋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轮椅。而池砚秋继承了自己父亲的衣钵，作为优秀民营企业家代表在电视台接受采访。
和尚看他一脸怀念的样，心说这小子该不会是怂了，当下怂恿道：“愣着干啥，难不成你还真想绕学校裸跑啊！到底去不去？”
“去！”
邢昭大概想起这件广播站的事儿了，当年他转来市一中读书不久，性子桀骜不驯，陈景东不知道从哪知道了邢昭喜欢池砚秋的事儿，后来这小子带人找上门来跟他打赌，如果他不敢在全校人面前给池砚秋表白，就绕着学校裸跑两圈。
他前世虽说去是去了，但由于没准备什么，上了广播站直接当着全校丢了大人，之后被人笑话了好一阵子。
校园流传着一句话，池砚秋是一大校花，而邢昭是一大笑话。
吗的，再碰见这事儿还能再丢一样的人？
此情此景，那股独属于少年人的激扬瞬间被点燃，他把闷热的校服拉开，凭借脑中记忆大步走向广播站，和尚则是在后面追着他喊：“诶你走慢点，操才做了两节！”
心说这小子真被激将到了？
本来广播体操是要求除了学生会之外的学生全部做的，但是邢昭旷操多了也就没人再找过他，只当他是个透明人。
一路闯到广播站，邢昭就看见陈景东正带着他小弟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哟？还真来了？”
说完又吩咐小弟：“还不快给人让路。”
几个良莠不齐，面容还有些青涩便沾染了些许社会气息的学生给他让开，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
“邢昭，你没准备草稿啊？那你准备干什么，背课文？”
旁边小弟接话：“哥，他在他们班都吊车尾的把式，背课文是不是太勉强了。”
一群人哈哈笑起来。邢昭所在的高二七班本就是阶级分明之下的差班，每年能上得了大学的人都屈指可数。而陈景东在高二一班，那个汇聚了当年中考全市各县区尖子生的班级，他虽然在一班排倒数，但是比起整个年级来，成绩还是够看的。
邢昭也没管他们，大喇喇地往里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