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鲸落万物生
次日清晨,王杰奉诏入宫,至日落才姗姗而出。
第二日,乾隆下诏,以刑部尚书苏凌阿年事已高为由,命其卸任,刑部满尚书空缺。
又将马大人升迁为刑部汉尚书,王杰加封兵部尚书衔。
此诏一出,朝野为之震动,乾隆用官一向重满抑汉,如今不但刑部尚书被提前退了休,竟还将兵部尚书这样要害的职位给了王杰,难道风向真的变了?
这是皇上要重用汉臣的苗头啊,莫非是被阿桂谋逆一案吓到了?许多心眼活泛的官员都开始为改换门庭而筹划、准备起来。
三日后,丰绅再次带着尹壮图流放的案卷前往三法司,这次刘墉等人也不再推阻,痛快的签押用印。
随着这最后一份案卷的敲定,这也意味着,自乾隆五十七年秋起,至乾隆五十八年春,牵连上百官员的阿桂、金简党羽谋逆案,彻底盖棺定论。
金简剐刑,其余家眷皆处以秋决。
阿桂并家眷三十七口,皆处以秋决。
另大小官员合计百余名,皆流放,其中就有尹壮图,流放宁古塔。
今日,便是尹壮图等十几个流放宁古塔的犯官们启程的日子,负责押送的是刑部的捕快和从步军统领衙门抽调的差役,看起来很是面生。
丰绅此刻正坐在距离车队不远的酒楼二层包间中,远远隔着窗户正好看得见尹壮图。
丰绅拿起放在桌子中间的象牙筷子,轻轻夹起一片鸭肉,这鸭肉外皮烤得焦黄,肉质软而不烂。
他将鸭肉放在铺开的薄面饼上,又用小勺挑出些面酱均匀涂在鸭肉之上,筷子翻飞,将面饼卷起,轻轻放在与他对坐的那人盘中。
“六爷,这家的烤鸭口味地道,您尝尝!”
孙六爷拿起卷好的面饼,囫囵塞进嘴里,咀嚼几下,酱汁充斥味蕾。
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满脸的皱纹似乎都打开了些:“这家的鸭子已十多年没吃了,还是那个味道!”
丰绅话锋一转:“何立传回消息,皇帝密令粘杆处过了山海关就将尹壮图秘密处死,沿途都是粘杆处的探子,我们也过了山海关再动手。”
孙六爷点头:“少爷放心,我们的暗卫已布置妥当,老汉就是舍了这一身性命,也要把尹大人全须全尾的救回来。”
“有劳六爷了!”
孙六爷没再答话,而是拿起青花瓷的酒壶,对着壶嘴一饮而尽,站起身便出了包间。
丰绅独自坐在包间中,看着车队启程,从那十几个戴枷挂锁的犯官中,他一眼便看见了尹壮图。
倒不是因为心灵感应,只是与其他犯官被抽去了一身骨头似的蜷缩不安相比,尹壮图那昂首阔步的姿态实在显眼。
流放的队伍一路向城外走去,沿途行人纷纷驻足围观,纷乱的目光中有麻木有同情甚至还有得意。
这些从前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别看曾经风光,一朝犯事,活的反倒不如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很多人便会庆幸着幸亏自己没当官儿。
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暗卫的少年们与流放队伍如影随形。
丰绅并没有跟着,因为他知道跟着也没用,遍地都是粘杆处的探子,挑这个时候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他才让孙六爷把行动的地点选在了山海关外,就像猎人要等待着猎物放松戒备的那一刻才能出手。
他要等着粘杆处的探子们放松了警惕,逐渐撤回,那才是解救尹壮图的好时机。
他自顾自离开了酒楼,坐上马车返回了庄子。
马车停在化工作坊门口,丰绅下了车直接进了作坊,里面依旧烟雾缭绕、味道刺鼻。
这些烟雾和气味源于磷矿与硫酸的剧烈反应,这样的反应会结合出一种全新的物质,磷酸。
在这个世界上,这是跨越时代的一步,随着磷酸的诞生,从理论上来说,人类的历史应该分为两段来写了。
从此,土地对于人口的承载能力,将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伴随着人类几千年历史的治乱循环,因为解决了吃的问题,也将不再无解。
管事递上厚实的棉纱口罩和护目镜,丰绅小心将口罩绑好,戴上玻璃护目镜,又略微调整了一下,这才凑近反应釜,观察起情况。
磷矿在浓硫酸中快速溶解,只剩下底部少许的白色沉淀物。
丰绅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向管事,指着反应釜,瓮声瓮气道:“吩咐人将已制备好的化肥搬到实验田去!”
管事即刻招呼匠人们行动起来。
丰绅则先一步离开化工作坊,前往他的试验田。
一路走过庄子,青草、花苞的淡淡清香乘着微风,飘洒在鼻端,这是春天独有的味道。
此时正是午后,和煦的春光照得身上暖意融融,让人不由心中雀跃起来。
他眉开眼笑的留心左右观察着,就发现大地和山头竟都有了颜色,如同有人在黑白水墨画上点染着那一抹一片的翠绿、粉红。
他感慨着这是个有盼头的时节,就像眼前的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个新世界正在破壳、发芽,颠覆性的变革力量在一点一滴的积累。
想着,他已走到试验田,远远就看见璟星带着侍女还有冯盼、王六正在给田地浇水。
也不知道这璟星最近是怎么回事,尤其喜欢冯盼那个丫头,不管干什么都带在身边。
现在冯盼那丫头跟着璟星学的,不但举止打扮上多了许多繁琐规矩,在气场上竟也越发强大起来,痒序里那些半大小子,除了王六,其余都被她治的是服服帖帖。
丰绅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好好一个孩子,偏学了一身皇家做派,以后可不好嫁人!
或者人家璟星打的算盘,就压根没想让冯盼这孩子嫁给旁人!
唉,封建思想害死人啊,丰绅殷德不禁感慨。
他信步踱到地头,王六那家伙傻乎乎的正浇着地,一抬头被他吓了一跳。
“先生,公主正带着我们浇地呢。”
丰绅没好气的对王六说道:“你去告诉那几个女人,她们浇的那块地都快成河了,再那么浇下去,我那块田就彻底长不出东西了!”
王六会意一笑,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报信。
丰绅摇摇头,这璟星什么心思他哪能不知道,明明一个赛一个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偏演这么一出。
女人啊,总有一种觉得自己能够拯救些什么的迷之自信。
其实谁也拯救不了谁,就像丰绅他拯救不了大清。
就像几个月后马嘎尔尼依然会来,也大概率还是会从大清偷走他们觊觎了几千年的茶树苗和蚕卵。
但很多事就是这样,明知道拦不住,还是想拦一拦,所以璟星想演就演吧,在这方面,丰绅觉得他俩是一类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有那么点精神,还干个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