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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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哲学与科学

这个未知的世界有着太多秘密,同时也赋予了世人沉重的使命。当这些秘密和重担沉甸甸地压在人们肩头时,大部分人,甚至所有人,都会感到沮丧或绝望。我们不禁发问:“这一切有什么意义?这一切能给我们带来什么?”身处绝望之中,人们会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这一切对生活来讲也毫无益处。或者说,就算有意义、有益处,我们也很难察觉到。

这些问题经常被人在绝望之际提出来,他们的语气已经暗示了结果:他们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或者说根本不相信能找到满意的答案。当人们冷静下来,可能还会认为这些问题理应存在一个合理的答案。鉴于此,我们不应该在陷入绝望之际来寻求答案,而必须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再来判断是否能找到答案。现在,我们怀着一种反思的心态,对这些问题进行分析和思考,同时也要对可能存在的答案进行思考——如果能找到答案——这就是哲学。

因此,我们不妨再次回顾这几个问题: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一切对我们又有什么益处?然后再仔细研究这些问题中隐含了哪些深意。其中,“这”指的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获得的经验。很明显,哲学与经验有关——我们对生活的经验。因此,研究哲学必须从经验入手,其结果也必须反映经验,反映人们经历过的万事万物。那么,“这一切”指的又是什么呢?“这一切”指的不是某人的特定经验,也不是某段特殊经历,更不是某一学科的知识,而是这些的总和。因此,哲学必须思考现存的所有经验、经验整体、存在,以及认识整体等问题。“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一切对我们又有什么益处?”不难看出,那些绝望地对宇宙提出这两个问题的人,也一度认为人这一生值得一活,生活是美好的、有意义的。但是现在他们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有意义,宇宙是否是理性的、可理解的,生活中是否真的存在美好的事物。他开始对这些观点持怀疑态度。

也许我们从心底相信,这个世界是可知的,它的运转是合理的,生活是美好的,要是人们理性地思考和行动,生活可能会变得更美好。如果我们确信这一点,那么我们应该给那些对它持怀疑态度的人一个答案。如果你想了解他人的困难,那么你必须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只有当你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时,你才能够扪心自问: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了公正地回答这个问题,你必须求助于经验——他的经验,你的经验,我们所有人的经验。你必须把这些经验作为一个整体来思考,也就是说,你必须让自己变成一名哲学家。每一门科学都是对特定领域内的一系列事物进行解释,但是即使所有的科学都是如此,有些问题依然存在:“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它最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而哲学正是尝试去解答这些问题。哲学要探究的是整体,以及整体意义上的经验。

我们必须从经验出发,最后再回到经验中去。我们从经验出发,而且只能从经验出发,这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切入点了。我们对经验进行思考——这一思考的过程就是哲学——我们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将经验理解得更加深刻。如果结果足够幸运,我们会发现,仅靠自己的力量已经足够把经验理解得十分透彻,并从中发掘出更多的东西,甚至和我们最初理解的迥然不同。

当然,还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即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对经验的探索越深入,越难从中挖掘出更多的内涵,或者说越难赋予它某种意义。假使到最后,我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个世界毫无意义,或者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们去发掘。这个结论也属于哲学的范畴,因为我们是在对经验的思考之中得出的这个结论,只能说它属于怀疑论哲学。

和其他学科一样,在哲学中,怀疑主义是对教条主义的反抗。也就是说,怀疑论哲学,或哲学上的怀疑主义,是对某种观念的反抗——那些我们未曾怀疑、未经探索和理性分析就接受的观念。哲学的性质决定了它应该随时准备根据新的证据和事实来重新思考它的结论。只有这样,哲学才能生存发展。教条主义阻碍哲学调整自己以适应知识的增长,这是强加在哲学上的一道枷锁,对哲学来说是致命的。这样看来,怀疑主义是对教条主义的反抗,是对教条主义的解构,对哲学的发展更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解构往往是必要的,但是不论是在哲学还是其他领域中,解构终归与建构不同。如果我们想在某个地方建一栋新建筑,那么拆除原来的老建筑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先破,而后才能立。这也是怀疑主义不管在哲学的发展进程中,还是在事物演进的过程中,从来都不是终点的原因。那些把怀疑主义当作哲学归宿的人,恰恰忽视了这一重要事实。实际上,哲学是一门鲜活的、持续发展的学科,只要它存在着、发展着,它就不会终结。

哲学是一门鲜活的、持续发展的、充满质疑与思考的学科,正如前文所说,这是因为哲学与经验相关,研究哲学必须从探索经验开始。哲学是对经验和所经历过的事物的反映,只有以整个经验为基础,其研究才有价值。但是经验是不断增加的,世界也随着经验的增加不断成熟。也就是说,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绝对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完整的经验,因此,我们永远不可能到达哲学的终点。如果哲学真的存在终点,可以想象,教条主义者很可能会本着哲学的自由主义精神说:“这里就是你能到达的终点,你无法再走得更远了。”哲学绝不可能认可这样一种归宿,而是会坚定不移地向前发展、与时俱进。当我们讨论哲学时,我们实际上讨论的可能是自身已有的经验,我们甚至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以经验为基础的哲学探索究竟会走向兴盛,还是会就此没落。经验是不断积累的,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获取经验,我们不知道一年或一个世纪以后,人们对世界的认知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如果有人声称自己能预测这一点,那他的思想无疑是纯粹的教条主义,这种思想对哲学的发展是致命的。我们最多能摸清楚事物的发展规律,可以描述各种事物目前的发展状况,但如果有人声称自己能预测这些事物一个世纪之后的样子,那他的思想无疑也是纯粹的教条主义,愚蠢至极。只有一个世纪以后的哲学才能确认当时事物发展的状况。我们必须从已有的经验出发,以其作为切入点来探讨已经发生过的事件。只有这些事真的发生了,哲学才能够反映它,然后对它进行反思:这段经验是否有意义?它对我们有什么益处?

可能有人认为,我们所说的基于经验的哲学只关注过去的事情。这是一种误解,作为哲学家,我们并非只关注过去,更准确地说,我们并非只关注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毫无用处的东西。对于过去的事物,我们只关心它与现在和未来有关的部分。如果某件事是有意义的,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意义,这个意义也会贯穿过去所有的时刻,或在这些时刻中体现出来,并将这些不同的时刻联结成一个整体。过去那些连续的时刻,它们每一刻都曾作为未来的某个时刻,然后变成了现在的一刻,最后才成为过去的一刻。现在我们回过头来重新审视它们,将它们连接成一个整体——一个我们已经拥有过的且今后仍将拥有的经验整体。同样,那些尚未成为过去的连续时刻,现在正毫不停留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它们每一刻都遵循这个顺序依次轮转,先作为将来,再成为现在,最后变成过去。如果我们仔细看看这些时刻,深入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它们也在联结成一个整体。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未来的那一刻就成了现在,接着马上又变成了过去。但是,如果过去和未来的各个时刻都是这样彼此联系、密不可分的,那么它们本身就在联结成一个整体。当然,我们可以将不同的时刻区别开,却不能将它们彼此分割开。这就好像我们能够区分一条线段的两个端点,却不可能将这条线段的一头放在这边,一头放在其他地方。过去的时刻和未来的时刻就好像一条线段的两端,彼此紧密联系、不可分割:二者在现在的时刻建立彼此之间的关联,再经由现在从未来过渡到过去。过去和未来,虽然这两个端点各有不同,但它们又不可分割,因为它们都是整体的一部分。这就是人类经验的本质,也是未来、现在与过去中连续时刻的本质。我们需要从整体上理解人类的经验。哲学所思考的就是这个整体,所反映的也是这个整体。

但是,如果直接说经验是一个整体,那么无疑是做了一个教条主义的陈述。而这种教条式的做法必然会引发怀疑主义——这个结论会引起质疑,我们必须对其进行解释。承认经验是一个整体,相当于承认要对此做一个专门的解释。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哲学——对经验的解释——永远不会有终点,原因很简单:经验本身就是持续不断增长的,而且这种增长趋势会一如既往地持续下去,永远不可能结束。既然经验永远不会停止增长,哲学也就永远没有终点,那么哲学怀疑论者可能会提出疑问:经验怎么能形成一个整体呢?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难题可以用类比的方式来解决。举例来说,一个完整的圆即一个整体,如果将这个圆扩大,它还是一个整体。同样,我们也可以把经验看作一个持续扩张的圆,但是,这个类比显然还不够完美。因为,认识的增长不仅局限于范围和数量,这一过程中还包括认识对象的深入,认识内容的多样化。或许我们将经验比作一个有机体,这个类比会更加恰当。一个活的有机体就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中包含各个部位,每个部位彼此不同,但又互相依赖、难以分离。由于这个有机体是一个整体,而且还是活生生的整体,因此它会不断地成长下去。在成长的过程中,这个有机体永远不会到达其最终形态;同样,在经验持续增长的过程中,它也永远不会到达终点,即使它一直是增长的状态,它也永远保持着一个整体的形态。

公正地说,假设经验是一个整体,一个不断增长的整体,虽然它在增长,更准确地说,正因为它在增长,所以它尚未到达终点。虽然我们一开始就假设经验是一个整体,且这样看起来似乎十分合理,但我们仍然只能将它当作一个推论或假设。要是将这一说法当成既定事实,那就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我们现在应该忘掉我们在本章开头讨论的观点,转而从生活和经验方面入手,解答以下两个问题: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一切对我们有什么益处?这正是哲学始终试图回答的问题。我们必须这样假设:它要么有答案,要么没有。无论我们一开始是否假设有答案,最终都要证明我们的假设与事实相符。当然,我们可以假设存在一种答案,然后提出一个我们自认为是答案的结论。如果我们这样做了,那么其他哲学家就有责任证明,我们给出的答案在多大程度上是无法令人满意的。接下来,我们的工作就是重新修订答案,使之符合事实。只要有新的事实出现,或我们的答案不能解释已有的旧事实,这个过程就会一直重复下去。

当然,就目前看来,哲学的分析过程与科学的分析过程并无区别。科学与哲学一样,始终都在更新自己以适应事实。不论科学还是哲学,都是利用这种方式与时俱进的。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我们有了科学,那么还需要哲学干什么呢?或者说哲学还有什么用处呢?哲学究竟是什么?在此,我重申一遍:人们通过哲学尝试解答关于生活和经历的疑问,回答诸如“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一切于我们有什么益处”等问题。如今,科学可分为许多门类——数学、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生理学和地理学等,但是没有一种科学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也是最有趣的一个问题,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科学少之又少——我们的经验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它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益处?是哲学,也只有哲学在认真思考这类问题,并试图找出问题的答案。

每一门特定的科学,研究的都是其专业领域内的一系列事实。哲学与之不同,它试图思考所有经验和所有存在,而并不局限于某一特定领域的一系列事实;它将所有的事实都放在整体层面上进行思考,从而追问这个整体的意义。没有哪一门科学能做到这一点,没有哪一门科学能像这样研究所有的事实。在战争中,所谓成功的策略往往是这样的:先熟悉敌情,再将敌军的各个部队逐个击破。科学使用的正是同样的策略。面对自然界展现出来的诸多问题,科学并非突然之间将它们一网打尽,而是接连出手,将它们逐个击破。因此,科学可以分为许多不同的门类,每个特定的门类只解决属于该门类的特定难题,每一门科学对其特定领域内的知识都有各自的见解。然而,没有哪一门科学能够告诉我们其他科学领域内的只言片语,更不用说有哪一门科学能够总管其他所有门类的科学工作。

没有哪一门科学能研究所有的事实。科学所使用的策略,也可以说是所有科学统一使用的策略,就是将所有的敌军部队分而化之,如同它们被整合之前一盘散沙的模样,然后再利用针对性的打法将它们各个击破。每一个目标都有不同的性质,其中每一种性质都要用属于其特定领域内的科学知识分别研究,就好比用光学来研究色彩,用物理学来研究质量,用化学来研究物质的化学结构,用生理学来研究有机体,等等。当然,颜色并不能脱离具体的事物而存在,你也不能单独将一个物体的质量从它身上剥离出来,然后将这个质量放在一处,转而将那个被剥离了质量的物体放在另一处。你真正能做的只有专注于研究某个物体所具有的诸多性质中的一个,然后假装对其他所有的性质视而不见。我们的这种做法,也可以说是将那一种特定的性质从物体本体身上提取了出来,而那种被提取出来的性质则被称为抽象概念。这些性质,即这些抽象的性质,只能单独以唯一一种方式来研究,那就是假定它们处于独立存在的状态。对于这些抽象概念的研究,就是我们所说的科学。

所有不同领域的科学都是抽象的科学。没有哪一门科学能从整体的概念上研究问题,它们只是针对事物的某一种特定的性质来研究,也就是说,只针对某一种抽象概念。每一门科学都专门研究实体所具有的某一个特定的方面,没有哪一门科学能将实体所具有的所有方面杂糅在一起研究。事实上,将实体具备的所有性质,或我们的整体经验,放在一起,综合进行研究,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一切最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些问题恰好是科学无法回答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一门科学能尝试着解决这类问题,正是因为每一门科学都是抽象的,不同的科学研究事物身上的不同性质,没有哪一门科学能研究一个事物的所有性质,更不用说哪一门科学能一次性研究所有的事物。这时,一定会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这些性质能带来哪些影响?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究竟有何意义?

总而言之,科学是抽象的,它研究的是抽象概念,而非整体的事物。它把各种整体的事物拆分成零碎的部件,正如它们构成事物之前的样子,然后将这些零件分门别类地进行研究。说得更准确一点,科学假装将事物拆成零件,分别研究其质量、颜色。但显而易见的是,我们不可能将某个物体的质量从其本体身上完全剥离出来,正如物体不可能脱离质量单独存在。科学当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质量能够脱离物体单独存在,或者说物体能够脱离质量单独存在。科学很清楚这些都是抽象概念,理论科学研究的是抽象概念而非整体事物。从这一点来看,科学是抽象的。

但是科学的抽象性还不止于此,它的抽象性还体现在另一方面。科研人员专注于某个事物所具有的诸多性质中的任意一种,然后对这种性质进行研究,从而加深对它的认识。如果该事物不在研究现场,那么科研人员就无法研究这个事物;如果没有科研人员,那么该事物也无法被人研究;如果这个事物压根就不存在,那么研究人员就不会知晓这事物的存在;如果研究人员不存在,那么这个事物的存在也不可能被人知道。因此主体与客体必须同时存在,即科研人员与事物必须同时存在。但是,即使主体与客体同时出现,单一领域的科学也无法同时顾及二者。一个事物有许多性质——质量、尺寸和颜色等,但是不论哪一门科学,研究的都只是与其特定领域相关的性质,从而忽略其他所有的性质。因此,虽然研究人员和被研究的事物必须同时出现,但是,要想获取该事物的科学知识,科学也只能将目光聚焦于被研究的事物,而对研究人员视而不见。随着实验的成功或失败,研究人员对实验所表现出的开心与沮丧、希望与失望,与他们穿的衣服或梳的发型一样,对科学来说都不重要。科学关注的只是它所研究的事物,准确地说,只是那些抽象概念。科学不关心研究人员,不关心他们的胃口好坏,不关心他们的双手是否干净。虽然所有这些东西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但科学对此视而不见。科学研究、关注的并非科研人员,而是他所做的实验。不只是科研人员,除了事物正在接受实验的那一种性质外,该事物其他所有的性质,都会被科学所忽视。

因此,科学的抽象性具有双重意义。首先,它忽视了除正在接受实验的那一种性质之外的其他所有性质,假定只存在那一种特定的性质;其次,它忽视了从事实验的研究人员,假定只有接受实验的事物存在。

但事实上,接受实验的事物并不会独立存在。如果没有研究该事物的研究人员,没有认识到事物存在的人,该事物就无法成为实验对象,更无法被人认识。我们应时刻牢记这一点,但总有人会忘记这一点,然后设想接受实验的事物完全能够独立存在。事物能够独立存在,这完全是一个抽象概念,这个概念与质量能够脱离物质独立存在,或物质能够脱离质量独立存在的观念如出一辙。我们永远都找不出没有质量的物质,或没有物质的质量,就连我们自己也无法脱离周围事物而单独存在。同样,我们周围的事物也离不开我们。我们怎么能够脱离它们呢?我们发现了它们,就知道了它们的存在,那么我们和它们必然在同一时间内存在着。就算通过将概念抽象化的方式,假定事物可以独立存在,从而使得我们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从而忘掉自我,忘掉自身的存在,但实际上我们还是一直都存在于那里。我们忘掉自身存在的前提是,我们自己是存在的。

那么,正如质量本身是一个抽象概念,而非具体的实物一样,事物自身也是一个抽象概念,并非实物。从理论上来说,质量从未单独出现过,而是一直与其他诸多性质共同出现。同样,事物自身也从未单独出现,它们总是因被人认识而存在;反之它们则永不为人所知。如果我们自身都不存在,那我们根本无法认识存在的事物。同样,若是没有已知的事物做参考,我们自身也就没有存在这一说。

我们能在脱离事物的前提下思考自身,同样,我们也能在脱离自身的情况下思考事物。但是不论是上述哪一种情况,我们思考的都是抽象概念,而非具体存在的事物。脱离了人类的事物是虚构的抽象体,脱离了事物的人类同样属于虚构的抽象体。

一条弧线,没有外弧一面就不会有内弧一面,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当然,你可以只专注于它的内弧一面,而忽略它的外弧那一面。但是,一旦其中一个弧面缺失,另一个弧面也会跟着消失。外弧一面和内弧一面不可能分割开。科学研究的是脱离了其他所有性质的其中一种性质,研究的是脱离了研究人员的孤立事物,而实际上科学根本无法将这二者割裂开,纯粹是将内弧一面与外弧一面分别孤立起来进行研究。而实际上二者并不能分开,原因很简单,它们原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虽然一条弧线的外弧一面与内弧一面不可分割,但是它们彼此很好区分,可以说是相互对立的。同样,参与研究事物的人或主体往往与他们研究的对象或客体很容易区分开来,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也是对立的。

或许你会觉得,参与研究事物的主体,也就是人,并不总是研究相同的事物。这一点无可争辩。但是如果这个研究人员不去认识这一件事物,他就会认识另一件事物,只要他还存在清醒的意识,他就总是在认识事物。他总是处在认识这样或那样的客体的过程中。人,即主体,无法在没有任何客体存在的情况下生活。如果说你是这段弧线的外弧一面,那么,没有内弧一面的支撑你就无法活下去。

那么对客观事物而言又是怎样的呢?所谓客观事物指的是那些司空见惯的事物吗?还是指那些不为人知的事物呢?如果是后者,那么自然没有人关注它们,当然,也没有人能发现它们的存在。如果是前者,那它们就是人们关注的对象,即弧线的内弧一面;与此相对,关注它们的人就是外弧一面。当然,你也可以将受关注的对象当作弧线的外弧一面,把关注它们的人当做内弧一面。

整个物质世界的根源以及所有哲学的关键便在于一弧分两面,彼此不可分割,却又彼此对立,主体与客体之间永不分离。我们可以思考其中一面而忽视另一面,但是这种做法又使得我们的关注对象变成了抽象概念而非客观存在。我们可以关注物质而忽略人的存在,也可以关注人而忽略物质的存在;我们可以关注主体而忽略客体的存在,也可以关注客体而忽略主体的存在。但是不论哪种情况,都是从抽象概念入手,而非从客观存在入手。

我们可能会支持内弧一面,继而又反对它;我们也可能支持外弧一面,继而又远离它,走向与之对立的观点。不论做出哪种选择,我们在一个方向上走得越远,我们离现实也越远。弧线的其中一面属于物质存在的现实世界,另一面则属于意识存在的虚拟世界。不论我们倾向于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我们都会在以抽象概念为主的世界中越陷越深,离现实世界越来越远。

如果我们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到底,就会发现那里除了物质和运动以外一无所有,那么我们就会受此影响,宣称这个世界上并无客观存在而只有运动着的物质;如果我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到底,就会发现那里除了意识状态和意识过程之外一无所有,那么我们又会受此影响,宣称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物质,而只有意识过程和意识状态。但真相是,脱离了意识的物质,或脱离了物质的意识,都仅仅是一种抽象概念,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关于这一点,我会在下一章展开讨论,现在,我想澄清一个可能已经在我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观点。

这个观点是这样的。假如每一门科学都研究抽象概念,如事物的质量、颜色和数量等,那么正常的研究步骤肯定是这样的:首先,我们从细节上逐个了解各种问题;然后,我们再将分别了解到的信息全部汇总起来解决问题。你可能会说,要想弄清楚事物是如何构成的,唯一的方式就是将它们拆开分析,然后再将它们重新整合起来解决。

如果问题的对象是人造的事物,那么上述的解决步骤是可能的;但如果问题的对象是天然存在的事物,还能用上述步骤解决,那就真的太了不起了。事实是,上述步骤绝不可能成功解决自然事物带来的问题。对于一块手工造的手表,我们可以将它拆成零件以后再组装起来;对于一枚母鸡下的蛋,我们或许可以将它分成无数份,并仔细分析其成分结构,但绝不可能再将它组合回一枚完整无缺的鸡蛋。

总有一些事物是人无法拆成碎片的。我们无法将一条弧线的其中一面拆下来放在一处,而将这条弧线的另一面拆下来放在另一处;我们也无法将自身与周围的事物割裂开,将这些事物单独放在一处,再将自己单独放在另一处。就算真能做到,我们也不可能再次让自己完美地融入周围的事物之中。显然,这不是正确解决问题的步骤。在我看来,不论是个人和他周围的事物,抑或主体和客体,都可以说是一根木棒的两个端点。如果你想将这两个端点割裂开,分别对其进行研究,那就只能将木棒切成两截了。

实际上,你无法用对待木棒的方式将主体和客体割裂开。或许有些人认为主体和客体是可以分离的,可以将一根木棒切成两截,将木棒的两端彻底割裂。但是,就算将木棒切成两段,新的木棒不是仍然有两个端点吗?不出意外的话,不论你切多少次,一根木棒永远有两个端点。同样的道理,你永远都无法将主体和客体割裂开。每根木棒永远都有两个端点,一条弧线的内外两面也无法被割裂,主体和客体之间、你和你周围所有的已知事物之间,就算割裂其中一个,永远都会出现另一个。

现在,我们来对这一章做一个总结。

哲学思考的是人类的经验,其目的是探寻经验整体是否存在意义,如果真的存在意义,那么有什么意义呢?经验是不断增长的,由于经验的增长永不停止,因此哲学永远不会到达终点,也就永远不会有归宿。然而,教条主义者认为他们对世界和生活的解释就是终极答案;而哲学怀疑论者则认为,不论某种说法多么站得住脚,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答案,在这类人看来,经验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教条主义者和哲学怀疑论者都是错误的。教条主义者的错误在于认为现有的任何答案都是终极答案,哲学怀疑论者的错误在于否认经验的整体性。后者认为,既然经验永远在持续不断地增长,那么它就无法形成一个整体。这种说法明显是错的。以一个圆为例,它是一个整体,然而它也可以不断往外扩展增大。在这个过程中,它仍然是一个圆,仍然是一个整体。因此,经验是一个整体,这个说法是站得住脚的。但是我们也不应该武断地下定论,认为经验就是一个整体,要知道,上述说法只是我们提出的一个假设,这个假设是否能解释所有的事实,我们还须长期保持质疑之心。在这一方面哲学与科学很像,因为科学也是先提出假设,然后再不厌其烦地去修正它们,以使它们能真正契合事实。但科学和哲学之间还是存在一个非常大的区别:每一门科学研究的都是独属于该领域的一系列事实,没有哪一门科学能同时研究所有的事实、经验。然而,正是因为哲学研究的是所有的事实和经验整体,人们才会质疑哲学的最终目标和研究目的:我们所有的经验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它究竟有何意义?

这就是科学与哲学的区别所在:哲学思考的是经验整体——源于人们生活中的经验;科学研究的是抽象概念,比如行星的运动轨迹,事物的质量、颜色或数量关系。这些统统都是抽象概念。再者,科学对事物展开研究,前提是要有从事研究的人,而且该事物还得为研究人员所认识。如果事物根本就是未知的,那它们就不可能为人所认识,但是科学恰恰忽视了这个事实。科学提取了已知的事物,然后又把它们当作未知的存在来对待。而真相是:认识和存在就像一条弧线的内外两面,它们彼此不同,却又不可分割。现在我们应该从这个事实着手分析,即一弧分两面。但有些人认为我们只需要关注其中一面即可,要么是属于物质的那一面,要么是属于意识的那一面。他们甚至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否认另一面的存在。若是假设一条弧线只有一个面,或一根木棒只有一个端点,这样无疑非常奇怪。接下来,就让我们去探寻他们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