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营救梅子
我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走出县衙所在的那条街。在街道的尽头我一转身方才想起,表哥家具体在什么位置?我一门心思光想着营救梅子出来,情急之下竟然忘得询问他家的地址。我又不得不折返回来,在县衙门口打听,那些把门的打手一问三不知,却说这是他们的规矩,随即驱赶离开。我只得另寻他法,在街头守株待兔等表哥下班出来。
这时我看到县城最繁华的地段,街上行人稀少。不远处走来一个小伙子胸前挂个大木盒子,见人就凑上去售卖香烟,我本想买包烟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可是转念一想,兜里仅有的几块钱,不敢乱花还准备去监狱里赎人。再走几步看到南墙根上,理发的老头因没有生意在石头上磨磨剃刀,累了坐在凳子上晒太阳、抽旱烟。相隔没几步摆着三五个白线口袋,里面装的定是粮食,没人买,连个询价的人也看不到,口袋口还绑得严严实实。卖粮食的旁边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或靠墙站着,或瘫坐在地上,蓬头垢面,蒿草一样的头发分不清是男是女,统一的标志是有气无力的头上插着一根谷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圪蹴在跟前,或许是羞于这种营生,头压得很低,几乎就要塞进裤裆里。我见识过马栏革命根据地的富足,一阵酸楚油然而生,本想凑上去看看这些可怜的人,却担心错过了表哥,又不得不紧盯着县衙那边。
终于看到有人从县衙的大门走出来,第一个出来的人坐上二人抬的敞篷轿子,头戴黑色礼帽,身穿考究的深蓝色中山装,一副墨镜几乎遮挡了整个脸。我踮起脚尖看着他,猜想这人必是本县最有权势的人,若是能搭上话定能救梅子出来,但这人似乎在闭目养神,根本不看周围的人。路两旁的人伸长了脖子如同看戏的一样,谁也不敢喧哗,贸然拦截鸣冤告状,此时只有让路的份了。我生怕错过了表哥,再次聚精会神地看向县衙门口,不知从哪个巷道里冒出两辆很时髦的黄包车,拉车的小哥接了两个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略显年长的人。每辆车明明可以坐两个人,但他俩一人只坐一辆,屁股刚一落座,马上就喊:“走,赶快走,误了事你们可担当不起。”围观的人忍俊不禁骂道:“又不是急着去投胎,着什么急!官不大,僚不小。”无可奈何,拉车的小哥只能拼了命,卖力地拉着车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望眼欲穿却始终等不到表哥从县衙里出来。
最后一批穿长衫、戴礼帽的人,从县衙里蜂拥而出。他们有马的骑马回去,没马的只能走着回去。突然眼前一亮,熟悉的身影出现了,表哥就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显然没马骑只能走着回去。我远远地挥动着手臂,低声喊着他的名字,生怕引起他的反感和不适。然而人群离我越来越近,我却不敢冲进去拦住他,只能不停地挥手,在地上一蹦三尺高,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表哥似乎察觉到了,果真停下了脚步,猛然转身看向我。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再次会面。
“占圈,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表嫂不在家吗?”表哥问道。
“实不相瞒,我不知你家的地址,压根儿就没找见。”我们边走边说。
“都怪我,一时忘了给你说地址。赶快说什么事?劳烦你大老远跑一趟。”
“我这些年在外面吆骡子找了个媳妇,是个四川的娘们。没想到刚回到县里,家门还没进就被军警扣押逮捕了。”
“实话告诉你,上逢有令严格排查共产党人。他们像疯狗一样胡乱抓人,只为应付上面的检查。等过了这阵风,查不到真凭实据自然就会放人。”
“可是,她一个女人家关在监狱里,夜长梦多,我实在放心不下呀。”
“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放人。”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我心急如焚呀?”
“你也别太悲观,容我再想想办法。咱们先回去吃饭,下午我告个假,顺便托托关系看能不能把人捞出来。”
“那太好啦!我总算看到希望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常言道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如今世风日下,政府腐败。即使能将人捞出来,也得花不少钱,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好吧!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放手一搏。”
“吃饭穿衣量家当,别人上下班坐轿子、骑马,我还在徒步行走。我爸能供我读完师范已经竭尽所能,今年媳妇又要生孩子,实在没办法我东拼西凑刚置办了一处宅院,实在惭愧帮不上你。”说话间,我们走到了表哥的住处。
一进门,看到表嫂挺着个大肚子给我们准备饭菜。表哥介绍说:“这是咱们的亲戚占圈表弟。”表嫂拿眼皮瞥了我一眼,把饭菜端过来说:“不知道家里要来人,菜少了点,但馒头管够,你们吃吧!”说完便去里间休息了。
我昨天吃光了家里带出来的干粮,至今滴水未进,确实饿极了,一口气扫光了桌上的所有饭菜。表哥和我顾不上休息,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给表嫂打声招呼就出门了。我陪着他一直走到县衙门口,我急忙拿出这些年我和梅子积攒的十二块钱,交给表哥让他去想办法。
“钱你先收起来,乡里乡亲的,我又在县衙里公干多少会给点薄面,主要是军统的那帮特务是南京政府的鹰犬,天天守在监狱里盘查审问,不好对付,必须得花钱才行。”表哥说完进去了,我依然守在门口等消息。
须臾,表哥出来了,我赶紧上前打听情况:“哥,事情办得怎么样?找到啥门道吗?”表哥哀叹一声说:“求人不如求己,平时关系都很好,一旦遇到难事了,人人避而远之。没办法的办法,我们只能去碰碰运气。”
我们到达本县监狱,守门的狱警根本不让进去,好在表哥有认识的人,便找来打听,说:“最近抓来的人犯,全部带到各处去修城墙了。监狱里关押的全是犯了大事的政治犯,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这时表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马上掏出两块银元塞进口袋里,那人用手摸摸笑容满面,立即改变了态度,问:“里面关得是你们的什么人?实不相瞒要想把人带走,必须得军统的人同意才行。”
我急忙说:“我的媳妇,求求老兄,帮我们想想办法通融通融,我的孩子可不能没有娘呀!”
“那好吧!既然是你的媳妇,要有你们结婚的证明,然后找军统的人疏通关系,或许能放人。”那人总算吐口子了,打算帮我们。
我欣喜若狂,但马上又露出囧相,心想我们在马栏结的婚,若是露出马脚必将酿成惨祸,于是搪塞说:“我们在外谋生长年四处漂泊,虽说在一起生活多年,但没有结婚的证明。”
我欲言又止,表哥随即打断说出了我想说的话:“这个我来办,但今天我们大老远的来了,能不能见见人。”
“还真是不巧,男的都押去修筑城墙了,女的负责运送物资、做饭,你们到城里四处转转,或许能遇上。”那人说。
“难得今天找到你,大恩不言谢,这个拿着。”表哥掏出两包烟塞给那人。
我们虽然没能马上把人捞出来,但心里很踏实,似乎成竹在胸。表哥返回县衙开证明,让我到修城墙的地方去看看,晚上回他家吃饭休息。
我在县城里转悠,只要有人经过我都会急切地打听哪处城墙在施工。正当我迷茫之际,忽然看到前方有一辆牛车驶来,车子发出“哏吱哏吱”的声音。我断定必是装载着很重的货物,莫非是运送砂石和砖块的牛车?我赶紧闪到路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牛车看,希望能找到梅子的身影。果然不出所料,一头老黄牛拖着一车沉重的青砖艰难地走来,老黄牛累得直喘气,以至于嘴角垂吊着几条拉成长线的涎水,大冬天里嘴巴冒出的热气在眼睛的周围凝结成无数的小水滴,老黄牛时不时就得甩甩头,以免遮挡了视线。此举却也让我看清了它那求助的眼神。
“赶快走,别误事!”两个持枪的军警如同哈巴狗一样跟在后面大喊道。赶车的脚夫心里也着急,但又舍不得打牛,故意在半空里摔个响鞭,警示催促。牛车后面有四个衣衫褴褛的人,把头压得很低很低,正在拼命地推车,生怕可恶的军警又要大声喊叫了。顿时,我心里倍加激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恍惚间看到了梅子的身影,便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企图拦下车将人带走。
“滚开,不然我们开枪了!误了事拿你是问?”两个军警马上冲到车前恶狠狠地喊道。随即拉动枪栓就要动真格的了。这时那四个推车的人方才抬起头,我仔细地辨认确定没有梅子,迅即闪人离开。那两个军警岂能轻易放过,一个抢先一步轮起枪托向我砸来,躲闪不及一个趔趄便重重地摔倒在路边,疼得蜷着身子,另一个还不解气跑过来,在我的后背狠狠地补上两脚。
“真是胆大包天,你也不看看谁的车也敢拦?”两个军警骂骂咧咧地催促着牛车走远了。望着远去的牛车,来自身体上的疼痛让我幡然醒悟,那天梅子离开时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一时救人心切,以至于忘了一切。我仍然不死心,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在牛车的后面,一探究竟。
我远远地望见牛车到达修城墙的地方,工地的外围有军警持枪站岗。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刚才的沉痛教训,我心生胆怯只能躲在远处偷偷地观察,却不敢贸然上前打听。不一会儿,工地上冒出许多人在搬运砖块,更远处有几顶帐篷,人出人进,我幻想着那里定是厨房,梅子正在炒菜、做饭,于是放心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