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诗歌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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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爷与王陆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昔时笔,著我战时衿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呼战歌齐从军。高呼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势扫倭奴不顾身。”几乎不用学,张口直接唱,现在二爷轻哼起这首战区司令长官亲自作词的歌,仍觉浑身燥热。那晚,在学校的礼堂,梅校长的讲话被一种几近疯狂而热烈的气氛多打断,二爷只记住了两句:“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当夜,二爷就报了名,第二天一大早,梅校长带一众校委把他们送上了车。

先在安宁,又在武定,再回到昆明西山,经过不足一个月的训练,在一个无任何前兆的上午,一架飞机从重庆停昆明,二爷他们近两百名来自昆明不同学校的学生军被直接带到缅甸,统一制式衣服都是在飞机上换的,之前的服装各异,下了飞机的一队人看上去仿佛有了些军人的模样。

想想自己被父亲逼着和三叔历经十余天,到达昆明进入西南联大,就仿佛一场梦。位于滇中小镇的家乡其实早就容不下他了。先是气走族中请的清末老秀才—一个德高重望的老先生,老先生走的时候拉着二爷父亲也是族长的手激动地说:“汝子必累全族。”金老爷子礼送完老先生就差人把正在村中组织小伙伴们玩游戏的二爷拎到正堂。

被二爷一副满不在乎模样惹怒老爷子终究还是出手了。打累了的老爷子令二爷跪下反思,可二爷说什么也不跪,急得一旁的母亲及管家一个劲往下扼二爷,勉强跪下的二爷梗着脖子对父亲大声道:“老夫子说过八男儿膝下有黄金。”“谁是老夫子?”父亲大声对二爷道,站在父亲边上母亲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低声对父亲耳语:“就是刚走的曾老先生。”“逆子。”说着抬手又朝二爷扇去,这回管家眼疾,赶快躬身护住二爷,父亲的这一巴掌就落在了二爷的肩背。

禁足于书房闭门思过的二爷终于写了千字的悔过书让管家送给父亲。父亲看了不到一半便气得喘不过气来,用颤抖的手指了指一旁躬立的管家,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睛突然望着门外一动不动,接着脸上的表情一瞬数变,管家正纳闷间便听到老爷道:“回来了!”接着便大步跨出步子向门外急走过去。管家一扭头便见六年前前老太爷仙逝后没几天就离家赴京的三老爷正笑盈盈地立在天井中,一身雪白的洋装,身后跟着两个先前老爷派去县城迎侯的俩个伙计。

“回了。”三爷回老爷的同时也大跨步向老爷走来。约摸间隔一步半,大爷三爷同时停下相互打谅。“都好吧?”三爷率先开口。“都好。”老爷回。接着转身回走,三爷紧跟进了堂屋坐在左边。管家忙着沏茶端上来,俩个伙计随即吃力地将两个大箱子及一些包袝搬到早已打扫好的右后厢房。院中还留着两个的大箱未动,一个乌黑一个黑红。

听见动静的大奶奶从里间赶了出来,三爷才一见赶紧起身侧身向大嫂问好,大奶奶看着三爷不说话。老爷又招呼三叔坐下,三叔便重新坐到下首,让大嫂坐他先前坐的位置。

“大嫂你?”三爷看着双眼通红大嫂,同时用疑惑的眼神看的老爷。“哼!妇人之仁。”老爷自顾道,也不看三叔,又对着媳妇道:“饭准备好了吗?去厨房看看,别在这碍眼。”大嫂只得起身,这时三叔很快起抬手示意大嫂坐着,同时道:“不急,不饿。正好给大哥及大嫂带了几身衣服,请嫂子先拿去看看喜欢不?”说着便转身向屋处的两个大箱子走去,管家及大嫂也快步跟出,三个人将两个大箱弄进屋,三叔指着乌黑的那个对大哥大嫂道:“这里面除了给你们每人的两套衣服外还有给你们准备的一些药物,特别是给大嫂备了托人从朝鲜弄回的几棵高丽参。”又指着另一个箱子道:“这箱全是给侄子准备的衣服、书、饼干等。咦!小沛呢?”说着便抬眼四处张望,:“还在学堂?”“学堂?曾先生都被这逆子给气走了。”老爷恨恨地说。“他,他…”大嫂嗫嗫,终究没说出什么,转身召乎管家搬着一只箱子进了里间。

“怎么啦?”三叔对父亲道。“哼,你看看,”父亲随手将桌上二爷写的悔过书说递给三叔。“这是?”三叔边说边接过同时用另一只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噗呲!”一声,三叔将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接着便用巴掌拍着大腿大声道:“妙!妙!实在是妙!表述精辟。”但一转头看到大哥铁青着脸也便收了收颜色对大哥道:“小沛写的?人呢?”“禁足。”金老爷没好气地回道。“他没说错呀!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意下跪,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父母是跪其养育之恩。老先生一天教育非礼勿视,可发现到老先生偷看厨房香草嫂擦身子的不止是小沛一个人,还有就是老先生给香草嫂一个银圆才了事,这是香草嫂说的呀。”“什么?还有这事?”金老爷子吃惊地道,同时伸手从三叔手中夺过二爷的悔过书再次认真从头读了起来。

“我去看看小沛。”说着三叔就向后里走去。

三叔带回饼干才一个午后就被自己全分给了村中小伙伴,当然出门前先给了管家大半袋。被母亲发觉后母亲连呼:“败家子!”,她可听去接小叔子的伙计说:这些饼干金贵得很呢,随便一块也值他们一顿饭的钱。

二爷最喜欢的还是三叔给他带回的那些书,其中竟然还有一整套的插画《三国演义》。三叔在家呆了三个多月,其中一个多月还在族学堂充当先生,教二三十个娃娃读书,不过与其他先生不一样的是三叔不之乎者也,也不子云子曰。他常常带着一群娃娃到村边的田间地头看大人们劳作,甚至和孩子们一起捉蚂蚱掏鸟。直到重请聘了新的先生。

三叔在家的时间,二爷就同影子一样跟着他,跟着他走了好些村子,三叔和别侃大山时一般二爷手里都有好吃零食,二爷边吃零食边翻看《三国演义》。

一想到这些,二爷便不由得有些想流泪的感觉,也不知三叔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说也奇怪,三叔在家的日子父亲金老爷子似乎忘了二爷的存在且看二爷的目光也多了从未出现过的和蔼。

直到三叔告诉二爷,父亲答应三叔将二爷带到县中学念书,但唯一的条件是必须与邻村油坊老板付老爷家独女订婚,二爷才隐约明白父亲看他眼神不再凶巴巴的原因。

说起邻村油坊的付老爷,二爷有些印象,见过几次,人还算好。只是很怵他们家的那几位少爷,好像是三还是四位,一个高一个一个头,去年二爷带着本村十多小伙伴去了几次都没占到便宜。原因就是付老爷家三少爷带着的小伙伴比二爷带去多,且力气比二爷大许多,那次激战过后,付老爷家二少爷三少爷等将二爷他们逼到付家后院柴房,幸好下人发现早及时告到付老爷那。付老爷笑呵呵地出现在后院,喝退自家那群小子,还让人领着二爷他们去洗净了脸上血污,着下人送他们过了两村间的小河。可那大名叫付月梅的小女好像见过也见好像没见过,反正想不起什么模样。只是听三叔说模样俊俏,关键是知书达礼有大家闺秀风范。“他又怎知的?”二爷心中诽道。

三叔将二爷带到县立新式中学,托付给了据三叔说是他同学的孙老师后就走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附近几个村的七、八个后生,听说是和三叔去东南那边救国救民去了。

两年后,学校考完试刚准备回家的二爷突然见到家中伙计,伙计是奉老爷之命来县城等三叔的,同时带来付老爷托他们送来交给二爷的一个盒子,一支香挴小姐托来的一支派克钢笔(后来才在香梅小姐的唯一来信中得知,那是一支价值整三担油的从山东那边请人买回的正宗派克笔,笔尖是纯金的呢。二爷摸了摸上衣胸口口袋,还在。同时又捏捏上衣袋,那里有一路口从别“人”身上拿来的五、六钢笔。

第三天天黑前,二爷和两个伙计接到了风尘仆仆的三叔,在孙老师吃过饭,伙计将金老爷的亲笔信拿给三叔,才看不到一半,三叔急忙叫上孙老师转后头去了。见他们出去后伙计又拿出一封信交给二爷。二爷读完浑身不觉中出了一身汗,信中父亲告二爷,三叔跟随孙某人在广东闹革命一事已被查实,通辑令暂被耽搁在路上,耽搁时间最长三天;另外,付家大小子也因在上海闹什么革命(和三叔不一样的革命),通辑令正从省上下发。要二爷要么跟三叔外出避避,要么自己计议,随信而来的银票百两,一百两,已近半个家产了。见二爷看完信另一伙计又摸出一把钥匙交给二爷并说“少东家,这个现在可以给你了,还有这个”,说着又递过三天前交给二爷的小盒子,当时因伙计说还不到给他钥匙的时候,二爷便又将盒子塞给伙计。二爷打开盒子,又是一张银票和当时订婚时的帖书和写了几句话的纸张,二爷先看纸张,只见写着:“媒聘之约附具,酌请续束,世变图穷,前路慎慎。资以抵路。”“付老爷说了,如婚帖送回付家,付小姐就是金家儿媳,如不送回则要我什么也别带回?”伙计适时说话。再一看银票:二百两!

三叔与二爷当夜就在孙老师的帮助下骑马赶往距离本县最近的另外一个县城,姚州。最终三叔回信给大哥,并告诉大哥二爷他先带着,相机而行,二爷则给付家老爷送回了装着婚帖与银票的盒子。并要伙计将钥匙单独交给付小姐。

一路上,三叔对二爷讲了许多,尤其是给二爷讲了国内局势国际形势,虽说这些孙教员私下偶尔会和他们说一些,但终究三叔说得这么详细。还对二爷特别说到自己在广东那边也很危险,他常常有无力感,具体做什么没说,二爷想想也没问。到富民县时三叔又突然对二爷说,在昆明成立不久的西南联大或许是二爷最好的去处,还说学校里面有自己的旧交。西南联大,二爷听说过,在县中学时时被师生们提起,刚结束的考试二爷就报了西南联大。

在居住在昆明北边席子营的金教授家里,二爷第一次见到金老先生,据路上三叔讲,此人学贯中西,是当今中国最好哲学与逻辑学教授。

安排好二爷,三叔乘火车取道香港回广东,临行反复交代二爷好生读书,毕业了先在昆明谋个差事后再相机回家,在这之前千万别和家人有联系。三百两银元应足够应付几年了(三叔不知二爷其实只有一百两,不过一百两也应该够了吧)。

大学的生活是非富的,虽然也包括时不时的飞机空袭。空袭中金教授花费多年心血整理的手稿遗失,气得老教授仰天吐血数升,随即闭门谢客,靠记忆重新撰写。

二爷时时觉得胸中憋了口气,这口气一直压着二爷,直到那晚在学校礼堂跟着众多同学振臂高喊:“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后才觉得好过些,又在后来唱远征军军歌后才全部散开。

至于王陆,据他自己说,来自钱都富商家庭,也是从昆明学校报名加入部队,算起来应该比二爷早了半年多,翻译官身份,少尉衔,通英语,会日语。一路上专摸死人身上的怀表等值钱的东西,当然钢笔除外。